黎明

人类啊/相爱罢/我们都是长行的旅客/向着同一的归宿

【双黑/太中】非人类也要写作业

给明昭老师的g文解禁啦!

好兆头AU (看过原著or电视剧更佳)

(现在明白为什么羡慕明昭老师写文能做到短小精悍了吧)(跪地)


01


  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写下来。

  作为横滨市某中学人民教师,我有写东西的习惯,记录生活,记录工作,记录我的学生等等。我遇到过许多奇葩学生,他们用实际行动向我证明,在青春活力的驱动下,什么诡异又鬼畜的事都有可能发生。我自认为自己早就百炼成钢,心如止水。

  但在今天这件事后,我认识到自己可能还是太年轻,缺乏经验。因为当班主任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次碰到这种事。

  这与我们班上一个叫太宰治的学生有关。我对这个学生印象深刻,刚开学的时候,他就凭借出众的长相小小出名了一把——在教室里看见太宰治的第一刻起,我心中的防早恋雷达就开始疯狂鸣笛。也确实如我所料,才开学一个月,就有女孩子对他暗送秋波,然而,正当我要把这几个孩子叫到办公室进行一番青春期恋爱教育时,太宰治的周边绯闻忽然像秋天的树叶一般,哗啦啦地落了个一干二净,连见惯了早恋戏码的几个老教师都觉得诧异。

  后来,听有人说,是因为太宰治邀请追他的女孩一起去殉情,把几个女孩全吓跑了,都觉得帅哥虽然帅气但是好像脑子病。那张脸的吸引力在生命的重要性面前不值一提。

  除此之外,太宰治的成绩也很不稳定,忽上忽下,而且偏科严重,120分的卷纸只考四十来分的情况都有,实打实的问题学生。几位老师找他到办公室谈话都没什么效果,说这孩子很难沟通——他好像对成绩根本不关心,你在那里苦口婆心地训话,他就站在办公室揣着兜左看看右看看,好像对什么都感兴趣——除了你此刻说的话。你敲敲桌子,他就回过神冲你微笑,你说他态度不端正他就嗯嗯嗯嗯,用实践行动证明你说得对。有一次,外语老师正在对太宰进行思想教育,这家伙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出来,之后在老师迷茫的眼神中解释说:

  “啊,不好意思,”他指指窗外,“我刚刚看见中也抢球的时候平地摔了,好蠢哦。”

  “……”

  就是这样,外语老师说,你教育他还不如教育办公室那盆圣女果。不过她略微疑惑的是办公室距离篮球场这么远,太宰治是怎么看那么清楚的。由此可见他确实是个有点古怪的孩子。接下来连着发生了两件事,让我更加坚定了这个看法。


  月考结束后,太宰治某几科成绩依旧稀烂,很简单的国语题只考了31分,光荣占据年级倒数第一,数学是41分,外语59,后面的公民课甚至只考了26分,地理历史都是五十几分的水平,堪称百花凋零。但是,只有理科,破天荒地考了97分——全年级第一名。

  成绩一出,整个理科年级组都被惊动了,众老师对他是否抄袭,又抄了谁的争论不休。最终,一群老师争论无果,派来我班理科老师,严肃地让我找太宰治谈话。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我宁愿相信我的学生没有抄袭。但是种种不可能都摆在眼前,我也无法坐视不理。就在我准备叫太宰同学到办公室的时候,又出了幺蛾子——他进医务室了。

  其实,我之前就隐隐听说,太宰治好像有过一些自残的行为,只是都被及时阻止了。但是这次似乎挺严重,直接进了医务室,目前还在睡觉。我一下子紧张起来,找几个同学来问问情况。

  我先叫了班长,但他只说了个大概,就挠着头面露难色,说他只知道这些了。“太宰同学平时看起来很和善,其实是个很难相处的人,很少有人了解他的想法,也就更不清楚他具体的情况了。”

  我问,那他有没有什么朋友?班长说,似乎没有人和太宰治有什么深入的友情。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犹豫道,或许有一个人可以。

  “谁?”

  “中原,中原中也同学。”班长说,“虽然他们看起来并不像朋友……但是,要说谁了解太宰治,那大概只有他了。”

  我“啊”一声,想起来了中原中也,有点犹豫。

中原中也也是我们班上的学生。他是个性格很好的男孩,总是活力满满,而且为人热情,看见老师搬着东西总是主动上去帮忙,办公室许多老师都很喜欢他。他个子不高,但是运动神经出奇地发达,还参加过校运动会,拿过不错的名次。

  本来学期末年级评优,中原中也是有提名的,但最后交到教务处的时候落选了——一是因为中原同学的成绩算不上优秀,准确来说,他每次都卡在全年级的平均线处,排名和考场从来没有变动(说实话,这也是我感到奇怪的一点,按理说学生有成绩波动才是正常现象,这种平稳如水的成绩反而十分罕见);二是因为他有违纪记录,违纪原因是打架斗殴,受害者就是我班太宰治同学,受害痕迹是脸上的两片创可贴。

  所以,在我看来,中原中也和太宰治相当不对付。但仔细想想,一个人如果没有朋友,或许最了解他的就是他的敌人。于是,在班长的强烈建议下,我还是请他把中原同学叫到了我办公室。

  中原中也来了,穿着整齐的制服,领结也打得一丝不苟,但是他一定要在头上戴一顶帽子,任谁说也不摘下来。据说开学体检,他就是因为坚决不肯摘帽子而拒绝测身高。站在他身后的太宰同学说,可以理解,毕竟中也是个秃头,并且用手比划示意中也同学只达到他的胸口处……于是被中原中也一拳头怼脸上从东墙打到西墙。中原中也的处分就是这么来的,我记起来了。

  当我问道关于太宰治同学的情况时,中原中也那副礼貌的表情立刻变了,露出一脸吃寿司咬到沙子的表情。

  “他?他是不是有病?他是有病,他的病就是闲得蛋疼。”中原中也的手指不耐烦地在胳膊上敲打,“他每天正事不干,就知道测试人类肉体生命极限。马上就要到日子了,还跟来教育基地度假一样。我早晚把他踹进火坑里。”

  周围老师看了过来,我咳嗽了一声。

  “太宰同学这次理科考了全年级第一。中原同学,以你对他的了解,你觉得……?”

  中原中也坐在座位上大声“哈”,翘起二郎腿,我住了嘴。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老子早告诉他,即使你不想考试,最起码也稍微装一下。最保险的办法就是考平均分,让自己越普通越好,到时候任务完成走人也可以减少很多后续工作。”他换了另外一条腿翘,“然后他说,看那些老师费老大口舌教育你好好学习的样子,中也不觉得有意思吗?”中原中也哼了一声,“有意思个头。你看见没,我怀疑他就是来度假的,压根不想干正事。”

  说实话,中原中也说的话我一个字没听懂。但我预感自己好像别听懂会更高兴一点。于是我决定延伸到下一个话题。

  “中原同学,太宰同学好像经常做一些伤害自己的行为,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问题——?”

  中原中也更大声地“哈”了一声,怒意在脸上翻腾。

  “心理问题?他有个屁的心理问题,他唯一的问题就在于他想把我惹出心理问题。我不仅要作调查,还得抽出时间来阻止他自杀——不然真死了会很麻烦,要做很多文书工作。可到头来那堆乱七八糟的报告谁写?还是老子他妈给他写!哈,多么巧妙的算盘!”

他声音很大,旁边的老师都抬起头来看我们。我感到脚趾抠地,因为我真的一句话也听不懂。这时候,班长敲敲门,探进头来:“先生,太宰同学醒了。”

  “醒了,睡醒了?”我还没说话,中原中也已经边走边活动手腕,“很好,老子这就把他打死。他这么想偷懒,干脆回去好了,我叫他们那边另派个家伙下来,老子跟他搭档几千年早他妈烦了。”

  “??”


  就是这样。送走了中原中也,我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是不是问的方式不对,为什么这年头学生说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了。刚进办公室的三井老师劝我不要放在心上,现在的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人不能不服老。我看了看他泡着枸杞的保温杯,还有热水的雾气里若隐若现的地中海,觉得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好。


02


  于是我整顿心情,又去医务室找太宰治。医务室的老师看见我,语气委婉地告诉我太宰治早就好了,现在正以不想学习为由坐在医务室床上吃东西,她非常恳切地请我把他弄走,不然自己下不了班。

  太宰治正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个蟹肉罐头。他看见我,笑眯眯地挥挥手,好像我是来探视病情的亲友,接着就开始非常认真地端详起手里的罐头。

  “这个牌子的罐头确实好吃呢,上次吃到这么合我口味的还是好多年前,”他惋惜地摇摇头,“后来那个工厂是被炸了吧?记不清了。”他又摇摇头,“真遗憾。”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许我该跟医生说说先替他查查脑袋。我问他为什么会把自己搞进医务室。他冲我甜甜地笑了笑,双手枕在脑后,调整了一个很舒服的姿势回答道:

  “你也知道,中也这个人是个工作狂。越是到了最后死线,他越是喜欢像个陀螺一样连轴转。而且他不光折腾自己,还会折腾你。说实话,我对这件事不怎么上心,毕竟那是他们的老大自己欠下的风流债,和我有什么关系?”他换了个甜甜的声音,“而我呢,最热衷于给中也找麻烦,在他忙着找那孩子下落的时候,突然发现还要处理他搭档的文件工作,会不会很抓狂?”

  “你说的文件工作是指?”

  他摆摆手。“嗨,就是会填一大堆没用的文件啊。死了最麻烦,要填写的文件最多,所以我觉得这是给中也找麻烦的最好方式。”

  我决定换个话题。“……嗯……我还想要和你谈谈这次的月考成绩,太宰同学。你的其他几门科目……依旧发挥稳定。理科则考得相当不错,比你上个月高了70分。”我努力让自己的口气听起来比较委婉,不透露出老师们对他抄袭的怀疑,“你进步这么大,或许有什么原因吗?”

  他眨了两下眼睛,忽然笑了,出人意料地说:

  “高了70分吗?这我可没想到。我考这个分数,也没什么别的理由,就是正好到了这个数字而已。”

  “你说,正好到了……?”

  我疑惑地看着他,希望他能给我更细致的解释,但是他盯着我,似乎刚刚已经是他解释的全部了。

  “嗯,就是这样。正好到了。”


  所以,这就是我在这里写日记的原因。下班之后我越想越不对劲,于是把太宰治的成绩单带了回去。当我把他每科的成绩按照考试时间顺序列在一起时,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

  31、41、59、26、53、58、97……

  他的分数是一个常数列,是丌。


02


  事情发生得很快,我现在匆匆记下这些话。

  我需要先讲一下关于小银的事。

  她是我在路边捡到的孤女。一开始我以为她是长期在附近徘徊的流浪儿,就出于好心给她买了点吃的。可是在临睡前,我发现她坐在我家门口,眼睛亮得像星星。

  第二天我带她到警察那里登记,但这姑娘一问三不知,警方只好让我先把女孩留下,他们带她到“儿童之家”去。可是就在我放心地回了家,收拾收拾准备出门时,一开门,却看见她又站在门口,因为刚跑过来还轻轻喘着气,脸色微微发红。

  追过来的警察撑着膝盖大喘气,他说这女孩看起来瘦瘦小小,谁想到一不留神就跑了,还跑得贼快。我们好说歹说让她跟着警察走,她一声不吭,只是使劲摇着头。最后警察无奈地挠着头:

  “我们会尽力去找她的家人。目前,只能拜托您先收留她一阵了,先生。”


  警察走了,留下我低头和这个女孩大眼瞪小眼。于是,小银就在我家住了下来。她不喜欢说话,如果我问她一些特殊疑问句,就只能收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我在她那种目光下被盯得发毛,感觉自己好像问了什么毫无价值的问题。于是后来我只问一般疑问句,尽量给出选择的选项,她只用点头或者摇头,我们的交流效率大大提高。

  我不太清楚怎么和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交流,但小银的出现还是给我的生活带来了一些变化。家里有人在等着我,还需要我——这个念头像一股暖流注入我心底,每天下班的动力都增强了。人大概总是想要个归宿,而这个归宿并不简简单单是一座房子。

  我也开始从各处搜集资料,认真研究这个年龄段小女孩的心思,上个月还给我介绍对象的地中海老师总是透过保温杯的热气拿狐疑的目光偷偷瞅我,好像怀疑我用了什么非法手段在不到一个月内完成了从结婚到有小孩的全过程。我和他解释之后,他就很热情地开始以过来人的身份对我说教。我想当老师真是恐怖,连和朋友聊天都忍不住开启教育模式,以至于后来我一看见三井老师就想逃跑。虽然不太礼貌,但一看见他我脑袋里就条件反射一样地塞满了他那些毫无用处的教诲。

  小银是个很特殊的小姑娘,和她交流,肢体语言往往比口头语言更管用。令我很欣慰的是,她很好养活,目前我当教师的那点可怜的工资还能支撑起我们的日常开销,甚至可以给她买点小玩具。但小银从不会主动提出想要什么玩具。我觉得,她似乎对买玩具这件事不怎么感兴趣——小银有她自己的宝贝,那是一本书。

  我第一次在门口见到她时,她就拿着那本书。不过我当时并没有在意。她在我家住了半个星期后,我才注意到她是个“手不释卷”的爱学习的好姑娘;接着我注意到她“手不释卷”只是特定一本书,对其他书则完全不感兴趣。我曾经问过她那是本什么书,她都只回应我一双会说话(但是我完全听不懂)的卡姿兰大眼睛。而且她走到哪里都要带着那本书,甚至睡觉也要把书放在床头。

  某天,小银睡着了,我替她掖好被角,无意间瞟见了那本书。强烈的好奇心一下子抓住了我,犹豫几秒,我小心翼翼地把那本书拿了起来。

书破破烂烂,已经看不清封面,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泛黄的纸张拿到手里就好像脆弱得要碎掉。纸质摸起来很特殊,有些粗糙。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当我扭动手腕细细端详书的全貌时,总感觉它好像泛着银色的光。

  正常书不应该会反光吧。

  我看了看小银,她睡得正香,于是我轻手轻脚地拿着书离开她的卧室,把门关上。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起暴雨,一道闪电眨眼间把屋子照得通亮。我扭动旋钮,桌面上的台灯亮起。

  外面又轰隆隆地响雷。今年的雷雨似乎分外多,而且每次都气势汹汹。这种雷雨给我心里增添了几分莫名的紧张感,不得不去泡了一玻璃杯热茶,喝了一口,镇定心神。外面的雨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指尖刚碰上书页,就又响起一道雷,好像我单凭触碰就把这本旧书搞得原地炸开了一样。我心惊肉跳地呆坐了一会儿,等没有雷声了,心情渐渐平复,就忍不住笑自己神经过敏——这只不过是一本小孩子爱看的书而已。

  我随便从书地中间页打开,马上就被涌入眼帘的文字惊呆了——里面根本不是日文!

  定睛一瞧,我发现那文字像是拉丁字母,于是我用自己半吊子的外文知识试着翻译了一下,却发现它不是英文。我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点开手机里早就打入冷宫的谷歌翻译软件,识别结果告诉我那玩意儿是拉丁文。

  那一刻我的震惊无法形容,我的第一反应是我收养了一个拉丁人——接着我意识到没有拉丁人这个物种名称。然后我想到小银虽然会说日文,但是很少说话,会不会是因为她的母语其实是拉丁语?可这玩意儿盛行的时候大概还是在罗马帝国。我又去搜索了一下,现在还使用拉丁文的国家是梵蒂冈。我看了看小银的面部样貌,再思索一下一个小女孩从梵蒂冈跑到日本横滨某街道上的可能性,觉得我还是尽量认为小银是从这些鬼画符中得到了近似于画画的乐趣,或许我下次该给她买一本图画书分散一下注意力。

冷静下来细去观察,我发现这本书的内容是一条一条分着的,前面还标着序号,很像那种自印的名言警句合集。意识深处的好奇催促我不能只把它当做一本普通的老古董,于是我戴上眼镜,在旁边铺上张白纸,用翻译软件一个词一个词地细细翻译过去,刷刷地记在旁边的白纸上。

  “‘3008’,”我一边写一边低声念到,“‘一位教师读到我的文字,感谢他收留波吕丢刻。天堂与地狱交汇,自大的天使错信了智慧,双生子在寻找对方,恋人曾许诺月光,末日已经来临,眼见方为真实。’”我逐渐皱起眉头,笔在纸上快速记下,“‘睁大眼睛,睁大眼睛仔细看吧……顺便说一句,教师,你的茶冷掉了’……‘你的茶冷掉了’?”我一愣,“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

  我突然反应过来,迅速扭头看向桌边的茶水,力度之大差点扭断脖子。雨点打在窗户上,玻璃杯上的白色雾气已经消散了,茶叶死气沉沉地待在水底——果真,已经冷掉了。

  外面又是一道惊雷,我脖子一瑟缩,感觉有股凉气顺着脊梁骨一直爬到天灵盖。好像自己变成那杯冷掉的茶水。


03


  “这位先生,你最近是不是接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第二天我和小银一起吃了早饭,她看起来并不知道昨晚上我看过了她的书。现在警察局那边还没有什么消息,每次我打电话去问,对方都表示很困难。本来要找一个流浪儿的家人就不容易,更别提小银自己一问三不知,根本没有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他们现在只能用最笨的办法搜索——实际上我觉得他们并没有集中精力干这个事情,毕竟难度摆在那里,而此刻小银又不是无家可归,横滨每天那么多事,谁会花那么大工夫去帮一个现在有地方住的小女孩去找她根本不知道存在与否的家人呢。

  或许从心理上讲,我不介意小银继续在这里住下去,可是这并不现实。而昨晚发现那本奇怪的书后,我更加怀疑这个女孩的来历。她真的有家人吗?她为什么出现在我家?那是本什么书,为什么会知道那个时刻打开书本的我是位教师,又怎么知道茶水冷了?书中的话是什么意思?

  吃完早饭,我心神不宁地去上班,在电车上也禁不住胡思乱想。刚顺着人流下了电车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喊:

  “那位提着黑色公文包的先生,请等一下!”

  我下意识低头一看,自己手里提着的正是黑色公文包,便停住脚步向后张望。一个穿着西服的男人从人群中挤出来,气喘吁吁地跑到我面前。

  “您是在叫我?”我偷偷打量他,“额,这位先生,我们……见过吗?”

  他看上去是个普通上班族,穿着旧西服,规规矩矩戴着一副圆框眼镜。我在大脑里飞速搜索一番,感觉记忆中没有什么人的脸能和面前之人挂钩。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也验证了我的想法:

  “我们没见过,先生。我也是刚刚在电车上看见你。”这就有点奇怪了,我下意识想看看自己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对方推了推眼镜,“我只是想问……这位先生,你最近是不是接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什么?”

  “你身上有一股怪异的气息,非常浓烈,不像是偶然沾上的,而且很新鲜。”我马上提起袖子闻了闻,可是除了洗衣粉味什么都没闻出来,对方接着问,“先生,最近你身边发生什么奇怪的事了吗?”

  我脑海中马上闪过了昨天那本奇怪的书,但是我却立刻回答“没有”。

  他盯了我几秒,目光让人很不舒服。我毫不躲避地回看他,正色道:

  “我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您是什么人?为什么问这种话?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我还要上班,就先走了。”

  他看了我几秒,然后从棕色的手提公文包里摸出一张名片。

  “这是我的名片。我并没有恶意。”他说,“如果您之后有奇怪的事需要解决,可以联系我。”

  说完,他很客套地冲我点点头,然后就提着包顺着人流离开。我盯着他的背影愣了几秒,低头去看手里的名片。上面写着:


  坂口安吾

  猎巫人


  什么狗屁。这年头原来真的还有这种拦街诈骗的团伙,本人民教师差点信了你们的邪。

  我在心里笑自己刚刚神经紧张,但还是把名片放进了衣兜里,惴惴不安地向学校走去。


04


  晚上为几个学生补了一下功课,半途中出去拿了趟卷纸,回来就看见芥川和中岛又吵起来了。我批评教育了他们很长时间,结果折腾到很晚才下班回家。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天气一直不太好的缘故,总感觉天黑得比往常快了很多。这让我心里不由地产生些不好的预感,提着公文包快步往家走。


  大概走到距我家还有一段距离的野地,四周忽然开始挂起狂风,两旁的树像是喝多了一样,树冠随着风的摆弄危险地摇晃,搅动着空气。我没想到这条路的路灯竟然坏了,毕竟我几乎没有在这么黑的时候回去过。远处悬挂着月亮,层层叠叠的山上黑色的细草掀起涟漪。我忽然感觉后背发凉。


  这时候,我听见一声动物的嚎叫,似乎是从背后的远山传来的,直直地划破夜空,刺向我的后背。

那种声音……毫无疑问——是狼嗥。

  横滨这种大城市,怎么会有狼?虽然住得偏远,但这不是我这地方有狼这种野性动物的理由,怎么会有狼?

  我僵硬地扭回头去。月亮悬挂在身后远山的上空,一个黑色的影子慢慢爬上山顶,对着月亮扬起脖颈,发出我此生听过的最让人毛骨悚然的一声长嗥。

  我操,梅林啊,真的是狼!

  那个影子低下头,忽然一闪,顺着山坡朝这里跑来了。我浑身血液倒流,颤抖着回过身,拔腿就跑。

  天啊,横滨为什么会有狼?这狼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被我碰到?我疯狂地奔跑着,身后传来什么东西越过杂草飞速奔跑,划破空气的声音——那些狼竟然追上来了,还不止一只!


  “救命!”我扯着嗓子大喊,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来人啊,救救我!”

  身后传来呜咽和喘息,野兽在草地上奔跑,我几乎已经能感受到活物的热气像一双獠牙刺上脖颈。就在这时,眼前忽然出现两道光——有一辆汽车驶来了!

  “救命!有狼!!”我疯狂地冲到汽车面前挥手,“救救我!”

  那辆车开得极快,里面似乎坐了两个人,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它驶到我面前,忽然迅速贴着我绕开,直直地朝我身后驶过去。

  “不,等一下!!”

  我绝望地回身,想要拦住它,就在这时,在车灯扫射下,我看到了那些追逐者的影子——毛乎乎,巨大的,弓着背——正是狼。而下一秒,我看见那辆车保持着一个说是飙车都有点收敛的速度,猛地冲那几匹狼撞了过去!!

  几声野兽的惨叫,巨大的躯体被撞到空中,一个灰扑扑的影子直直朝我砸来。我下意识侧头,那具躯体重重地摔在后方的草地上。那辆车急速漂移,轮胎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随着最后一声惨嗥消失,这里陷入一片寂静,汽车停在原地。刚刚的惊恐仿佛是一场梦境。

  我喘着粗气,脸和小腿被树枝和杂草划出几道小口子,现在全都火辣辣地发痛。我定睛看着那辆救了我命的汽车。它沉寂了两秒,接着副驾驶座的门开了,一个高个影子从里面出来,踉跄一下,扶着旁边的树干开始吐。

  “喂,你不至于吧,太菜了啊。”司机摁下车窗,把胳膊搭在窗边看着同伴。后者干呕两下,扶着腰站稳,喘了口气。

  “都怪中也……开车不能稳一点吗?”

  “老子乐意,你要么坐,要么自己下地走,少在这儿哔哔唻唻。”

  “真怀念以前的日子,那时候还没有汽车这种让中也高兴得发狂的东西。中也还记得你在苏格兰骑不上马的情境吗?真是历历在目。”

  “太宰治,你他妈下次在横滨街头骑马走,永远不要坐老子的车。”

  这两个声音我太熟悉了。我试探地问:“太宰和……中原同学?”

  那边斗嘴的声音停住了。我放大了些音量:“是你们吗?太宰治和中原中也?”

  车门打开了,司机从驾驶座上下来,和那个高个子一起朝我走过来,走到月光下——确实是他们,我的两个学生,太宰治和中原中也。

  “太宰,中原!”

  “啊,是山本……”太宰治笑眯眯地说,中原中也拿胳膊肘捅了他一下,“……老师。好巧啊。”

  “我下班回家,却差点被狼给袭击了,”我心有余悸,“那是狼吗?”

  中原中也拿着手电筒走过去,照亮刚刚落在我身后杂草堆里的毛乎乎的躯体,“是狼,”他宣布道,“这些都是狼。不过已经被撞死了,要我说,汽车真是个很好用的工具。”

  “为什么会有狼?”

  太宰治抱起双臂,打量着狼的尸体。

  “因为末日要来了,它们提前来寻找他们的主子。我们还不知道恶魔之子会化身什么野兽,但是目前看来,大概比狼要凶猛,是不是?”

  中原中也点点头。我有点发蒙。

  “什么意思?什么是末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看看他们,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奇怪的预感,“……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目光,太宰治温和地笑道:

  “实际上,我们就是来找你的,山本先生。”他说,“你可能是末日计划的关键突破口呢。说来话长——不如请我们去你家里坐坐?”


05


  “说来话长”,这么轻描淡写,结果他坐下来,开口第一句话是:这件事要从3000年前开始说起……真是谢谢他。不过不能苛责,因为如果我的两个学生接下来说的话属实,我或许不该管他们叫学生,因为他俩的年纪放到现实社会,都可以被摆到山本家族祠堂的最高层了。


  据太宰治说,他们并不是人类,而是天使和恶魔——他很贴心地说你可以简单理解为下凡。他告诉我,这个世界上充斥着人类、天使和恶魔。天使的任务是下凡来施展“奇迹”,恶魔的任务是施展“诱惑”。

  “这是很重要的事,”他说,“每个月有绩效考核呢。”

  “他们的人管得很松,只要交个报告就算大功告成。”中原中也一脸嫌弃,“他那个叫国木田的上司偶尔会下来视察,如果发现这家伙根本没有完成任务,顶多痛骂一顿,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有时候,这家伙甚至无赖地让我帮他把工作做了!”

  “那是因为中也打赌输了呀,愿赌服输,谁输了谁就把‘奇迹’和‘诱惑’两个活儿一起干了,公平公正呀。”

  他们两个竟然就这么吵起来了。从争吵中,我得知了这俩人——不,应该是这个恶魔和天使——过去几千年的光辉业绩。小到诱惑一个牧羊人点燃谷堆,或者施展一个奇迹,在车队赶路时让雨停止;大到他们竟然随便去围观甚至掺和了长筱合战和红白玫瑰战争。他们之前一直在全世界晃悠,后来欧洲那边开始大规模屠杀女巫,经常会误伤到恶魔,于是两个人就到了日本。他们已经在日本生活了好几百年,对时间的概念都没那么清晰了。


  “女巫?”我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女巫又是什么,是地狱那边的吗?”

  “不,女巫属于人类,算是有超自然能力的人类。”太宰治说,“所以她们是无法死而复生的。或许你听说过?最有名的是四百年前的吉田弥生,她是日本最后一个女巫,死于火刑。她的后人带着她的遗产逃亡,早就不知所踪。但是……天堂和地狱有传言说,她的后人并没有灭绝,而是随着时间流变改名换姓。而且,据说,此后吉田家的每一代都是一男一女兄妹两个人。”他举起两根手指,“男性是普通人类,女性则继承了吉田弥生的能力。——不过这都是传说,在1915年,有个天使曾经偶然遇见过吉田家的女性后人,之后关于吉田一族的故事就再没后文了。”

  “那……女巫是邪恶的吗?”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了,”太宰治耸耸肩,“其实,对我们而言,‘邪恶’与‘善良’都只是说辞,人类只是恐惧差异。”


  现在看来很明显,如果他们确实不是人类,那么天天想要女孩和他殉情的太宰同学——现在应该叫太宰恶魔——就是在完成他每月的“诱惑”任务(虽然很明显效果不佳),中原同学就是那个天使,或许我们班运动会的那个名次就是他施展过的“奇迹”。我看看那个双手揣兜、笑眯眯的高个子恶魔,还有他旁边抱着双臂的小个子天使,吞吞吐吐道:

  “那……恶魔呢?是邪恶的吗?”

  中原中也大声地“哈”了一声,刚想说话,太宰治就笑眯眯为自己辩白:

  “不过就是不同的工作而已。天堂、地狱和人间保持着三方平衡。恐惧恶魔只是人类的想法。其实我们追求的只是平衡。不然为什么上次大战的时候,天堂没有彻底把恶魔消除干净?”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天堂没有那个能力?”中原中也冷冷道。

  “无所谓吧,反正你不必害怕,山本先生。将恶魔定义为邪恶只是人类的一厢情愿,但是你们不能否认,人类离不开恶魔,就和你们认为自己需要天使是一样的。”太宰治拍拍我的肩膀,我努力遏制住害怕地瑟缩的冲动,“在当年大规模屠杀女巫的行动中,很多女巫都死掉了,恶魔也经常被误伤,虽然并不会死,但还是能感觉到疼痛的。”

  所以,在怕疼的太宰治的提议下,他们来了日本,调职在日本的天堂和地狱的分组织干活。这已经是快一千年前的事了,具体他也记不清楚。而所谓末日,也是他们最近才知道的事情。


  太宰治一挥手,“顺便可以告诉你一件事,负责日本区域的天堂和地狱的分首领——福泽谕吉和森鸥外,他俩有一腿——”

  “不准诬陷首领,混蛋!”

  “——爱信不信吧,中也。总之,我们也厌倦了天堂和地狱一直打来打去,毕竟会波及到人类世界,我喜欢的蟹肉罐头工厂就是这么破产的。所以,我们两个组织背着上帝和撒旦偷偷签署了和平协议,虽然依旧势不两立,但是并不直接冲突作战。”太宰治笑道,“我觉得,上帝这个老家伙其实一直想找个借口打一仗,不然他为什么会把伊甸园的苹果树种得那么近?”

  “……”中原中也翻了个白眼,“撒旦恐怕也有发动战争的想法。森首领最近截获一批情报——撒旦在人间有一个孩子,被称为恶魔之子。他17岁时,将觉醒恶魔的力量,天堂和地狱将借此展开最终之战,世界就此终结。”

  “这是福泽先生和森鸥外都不想看到的事。”太宰治摆摆手,“人类世界一旦被毁灭,就没有蟹肉罐头了,更别提中也最喜欢人间的红酒和机车。所以福泽先生和森鸥外达成了秘密协议,他们瞒住其他地区的天使和恶魔,瞒住上帝和撒旦,派我们两个,争取在末日之前找到那个孩子。”

  他说完,两个人同时目光炯炯地盯着我。我下意识往沙发那头挪了挪。

  “……我已经三十多岁了!”

  “当然不是你,山本。”中原中也没好气道,记得刚刚他还让太宰治注意礼貌称呼我为“老师”,“是你的学生之一。”

  “我的学——?”

  “我和中也探查了很久,最终把目标锁定在这个学校——准确点,是你的班上。”太宰治说,“你的班上,有一个孩子是恶魔之子。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等到他17岁觉醒时,一切就都迟了。”

  我感觉浑身冒汗,“17岁,可你要知道我带的班……”

  “没错。”太宰治说,“你的班上,基本都是16-17岁的人。我想,我们时间不多了,”


06


  太宰治拿起一支笔,戴了副金丝边框眼镜,看起来颇有点斯文败类的样子。中原中也抱着双臂站在他旁边。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不良组织抓住,正在接受他们首领和秘书的讯问。


  “恶魔之子在觉醒当天会拥有变成野兽的能力,所以,越临近日子,就越会吸引野兽去寻找他。”太宰治说,“野兽找到了你的头上,那么你一定是最近几天见过他。现在回忆一下,最近你都见过哪些学生?”

  “这算什么问题,你知道的吧,我每天都给两个班上课,一个班三十几号人!”

  “不是问这个。你有没有单独叫人谈过话,比如把他叫到办公室里来过?”

  “……这倒是有。最近刚刚月考完,我叫了很多同学。”

  “很好,”太宰治一点头,简短地命令,“说。”

  于是我开始绞尽脑汁回忆,中原中也和太宰治也开始帮助我想,两人还就白濑同学到底有没有去过办公室争得面红耳赤,最后以“白濑那个样子看上去也不像个恶魔之子”为由把他排除掉了。最后,我们依然得到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名单。我们看着名单陷入了沉默。

  “额,要不,你们再多叫点天使和恶魔过来,一人看住一个,看看哪个……额……变异?”

  “我们没有那么多人手,而且,这种做法无异于告诉其他组织我们在搞事。”

  “那,恶魔之子有没有什么特征?”

  中原中也想了想:“如果恶魔之子觉醒是为了和撒旦一起毁灭世界,他应该性格阴郁极端,冷漠无情,甚至有破坏的倾向?”他忽然恶作剧一样指指太宰治,“啊,跟这个家伙差不多吧。”

  “啊——竟然说这种话,中也太过分啦——”

  “话说回来,或许可以查查他的家庭情况?”我提出这个猜想,“这个恶魔之子现在和谁住在一起?如果他是恶魔之子,那他父亲不就是撒旦吗?”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对视了一眼。中原中也“哈”了一声。

  “你难道觉得撒旦会亲自奶孩子吗,人类?”他鄙夷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孩子嘲讽人的技术如此一流,“他如果想要让恶魔之子在17岁的时候挑起战争,必然偷梁换柱,把他送到了某个人类的家里寄养……”

  “不过,探查恶魔之子离开撒旦后的去向是个好主意。”太宰治欣然道,“你提了关键的建议,山本。如果因此拯救了世界,我们可以考虑‘诱惑’女王给你颁发一个骑士勋章。”

  “喂,这里没有女王,也没有骑士勋章。别搞错了。”中原中也皱皱眉头,若有所思,“这件事单凭我们两个不太好查,或许我应该去联系一下首领。”

  “是该联系一下,”太宰治点点头,“让森先生别整天坐在办公室里和萝莉玩换装游戏了,他也该动动脑子了。”


07


  虽然太宰治说过什么恶魔和天使一样,都是为了维护平衡诸如此类,但是一想到恶魔,我还是感觉害怕。这几天在学校见到太宰和中原,他们跟我打招呼打得非常自然,总让我产生一种奇怪的分裂感,总感觉下一秒就能看见这俩人身后冒出一对翅膀,嘴里钻出獠牙,或是头上顶个光环。

  过了几天,学校要开家长会,我正想对他们说没有家长也无所谓,一进教室就看见两个人的座位上已经坐了人。一个是戴眼镜的男子,十分严肃地看着我,手上拿了个笔记本。另一位留着金色长发,披着西装外套,坐得非常典雅,看起来像分管西洋的天使。

  我先走到那个金发男子那里,他在签到表上“中原中也”的名字后打了个勾,冲我温和地笑。

  “虽然中也不愿意让我来,但是我听说,高中的孩子一般都要开家长会。”

  ……六千多岁的孩子吗。

  “家长会一定要有家长参加。”

  ……但是不能冒充家长参加。

  “所以我就背着他来了。我是中也的哥哥。”

  ……有没有一种可能,哥哥不算家长。

  我努力冲他笑笑,接着走到那个戴眼镜的男子面前。他一脸严肃,还没等我说话,就沉声道:

  “要想在人类社会不暴露身份,就要符合人类的行为作派。”他推了推眼镜,“因此,家长会这样的事情必须参加,这样才算是认真对待工作。”

  ……如果身份已经暴露了,或许不用再勉强。

  “我听太宰说他要开家长会。家长,一般是人类在法律上有监护关系的责任人,这种角色往往由生物学上的血缘亲属担任。”他推推眼镜,“我不经常到人间,但是既然要来,就要做好功课。”

  非常敬业。“那您是太宰治的……”

  “人类一般会由‘母亲’ 参加家长会,”他推推眼镜,严肃地说,“所以,我是他`母亲’ 。”

  “……”

  我觉得或许现在给一个不了解人类常识的家伙普及这些玩意儿不太现实,更何况他是太宰治的上司——那就是一个比太宰治还要可怕的恶魔。要我给一个恶魔讲解人类常识,这件事即使退休后被我当做人生光辉时刻讲给我的孙辈,都不会有小孩儿相信,他们只会觉得我是个骗人的老头儿——如果我有命活到退休的话。

  好在整个家长会期间,这两个家长没有再搞什么幺蛾子。等到家长会结束,中原中也的哥哥走了过来:

  “我这次来,也是帮中也查一下恶魔之子的相关信息。”他说,“之后我会把信息传递给你。”

  我愣了一下,“怎么传递?”

  “哦,我们有自己的方法,你会知道的。”

  

  很快我就知道了。在开完家长会后,经历了昨天被狼群追杀的事件,我决定乘末班电车绕远路回去,尽量避开那片野地。电车上人很多,大家挨挨挤挤地站着,我握着顶上的扶杆,车厢里传来标准女声播报的电车广播:

  “非常感谢您的到来,我们将尽快到达。列车全天禁止吸烟,请不要吸烟。公告:马上有2条线路停靠在……”

  这时,广播里忽然传来滋滋的电流声,我抬起头,周围人好像没有注意到这个异常,还在面色如常地低头看手机。电流声很大,已经快要把那个甜美的女神扭曲变形了。

  “滋滋……请……到黄线……内……列……额……你好,人类。”

  我吓了一跳,一手滑差点没有握住把手,电车依然在平稳行驶,没有人注意到广播声音变了,似乎只有我一个人能听见那个声音。

  “人类的记忆应该可以保持到现在吧?你应该还记得我,我是中也的哥哥。”

  那个家伙通过车载广播说道,声音在车厢上空回荡,听起来分外诡异:“恶魔之子出生后的动向已经查到了。当年,撒旦要求手下一个的恶魔去把刚出生的恶魔之子与首相的儿子交换,并要求该恶魔教导他,使他足够凶恶,能够在觉醒后承担起挑起大战的责任……”

  电车摇晃了一下,我一个踉跄,踩到后面人的脚,冲他说声抱歉,定定心神,抓紧扶手。

  “这个被委派的恶魔叫织田作之助。他在这次任务之后就消失不见,我们默认他死了。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他并没有照撒旦的话去做——首相的孩子并不是恶魔之子,而是首相亲生的,是个一顿晚饭能吃七个饭团的蠢货。”他语调平淡,好像在谈论明天的午饭一样。“通过追踪,我们认为织田当年可能想要自己亲手抚养这个孩子,把他教育得善良听话,这样如果他自身没有毁灭世界的念头,觉醒后挑起大战的可能性就会降低……但是织田遇害了,我们认为,这个恶魔之子应该是流落到了某个孤儿院。”他温和地说,“具体的线索就此断掉。我们只能提供这么多,麻烦你转告给中也,人类。”

  我正想问他为什么不自己去说,他就像知道我想问什么一样说道:“中也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他不知道我接下了森鸥外发布的调查任务。所以就拜托你去告诉他了,”我正要问,他就继续道,“你可以在横滨北町36号街道的酒吧找到他,他最喜欢去那儿。”

  好家伙,天使还有这爱好。

  “记得把消息传递给他,另外告诉他好好感谢哥哥,别和太宰治鬼混,别闹别扭,明天中午回来吃个饭。”

  我愣了一下,“可你不是说,不能让他知道是你——”

  电流声再次响起,广播声音乱成一团,“砰”地一声,电流声消失了,甜美的女声继续板正地播报:

  “……公告:‘马上有2条线路停靠在车站的列车,请到黄线内侧去。列车全天禁止吸烟,请不要吸烟。非常感谢您的乘坐,我们将尽快到达。 ’”


08


  我安置好小银,准备照着地址去找那个酒吧。在路上我被石子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就在这时,公文包里有什么掉了出来。

  是那张“猎巫人”的名片。

  我突然想到,我身上那股吸引来狼的恶魔之气,或许可以找中原中也这个天使帮忙去除一下,毕竟现在到处都是江湖骗子,找个纯正的天使帮忙驱邪,效果肯定一等一得好。


  华灯初上,我按照地址找到那个酒吧——说实话,我以前从没注意过这里有个酒吧——还没进去就听见台球一杆入洞的声音。在一阵欢呼声里,我听

  有个人说:“等等,好像有东西要进酒吧。”

  “你不是设置了结界和伪装吗?你不会伪装了个公厕吧?”

  “是恶魔、天使,还是人类……?”

  然后我听见中原中也的声音,“……是个人类,额,是我老师,他可能——”

  “好,中也你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把他干掉,正好这个月的业绩还没满,省得扣工资。”

  “??等一下??”


09


  最后我还是进到酒吧里来。门口站着一个高个儿男子,旁边是一脸无语的中原中也。

  “这位是公关官,是我朋友。”他又转向那个高个,“这是我们查末日之子的时候认识的人类,”他忽然盯着我一句话也不说,正当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该说点什么时,他突然又接上了话头,转头对那个公关官道,“……山本。”

  合着您刚刚在思考我叫什么名字是吧。我发现,离了学校的中原中也是越来越懒得装礼貌了。

  “那你们聊正事,”台球桌旁边还站了几个男子,他们收起台球杆,“我们先走了,明天见,中也——如果明天世界还没有毁灭的话。”

  他们哈哈大笑,走出酒吧,有一个甚至还拍了拍中原中也的头——被后者照着小腿狠狠踹了一脚,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

  “他们不会杀人的,杀人不能算绩效。他只是喜欢这么吓唬人类,拿你寻开心而已。”等他们走后,中原中也朝我转过来,“说吧,你有什么事?你最好是真的有事,不是像那个混蛋青花鱼一样闲得过来骚扰我。”

  “青花鱼?”

  “就是太宰治。他曾经搞出过一个烂得要死的‘奇迹’——把两个六千岁的天使和恶魔变成了躺在沙地上的青花鱼和蛞蝓,那是老子离写死亡报告最近的一次,当时有个傻小孩拿着盐水过来了。”他摆摆头,似乎想要把那段羞耻的记忆甩出脑袋,“今天‘旗会’奉首领的命令来人间办点事,我们很久没见,就聚了一下。那个家伙就开始疯狂给我打电话,接起来又插科打诨,完全没正事……所以,不要和太宰治搭档,会变得不幸。好了,你到底有什么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于是我把广播里接到的消息转述给他。他眼睛一亮。

  “这下好找多了!”他大声说,“只要查查那个名单上的人的学籍,看他们谁来自孤儿院,就简单多了。我去找那个混蛋太宰……”

  他突然噤声。我正想问什么,他举手示意我闭嘴。

  “又有东西在靠近酒吧。”他眯起眼,“……坏了,是欧洲分部的天使。”

  “天使啊,”我松了口气,“那不就没什么事吗。”

  “闭嘴吧,”他皱着眉头,“除了我们之外,其他分部的天使和恶魔都支持大战,我们的举动可能已经被发现了。他们就是来找茬的……喂,”他扭头很不屑地看我,“你不会以为天使不会杀人吧。”

  “?!”

  他没说话,我听见门口传来动静。这时候,一个影子划破空气直直刺来,中原中也喊了一声,把我摁倒在地,一抬头,一只银色的箭狠狠钉在墙面上,箭尾还在颤动。

  中原中也一句话不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撑着地板,从墙边燃烧的壁炉里抽出一根燃烧的柴火猛地扔出门口。门口穿来一片惨叫。我下意识想挪到炉边,借里面的火保护自己,就听中原中也喊:

  “离那个炉远点!”

  我一愣:“什么?”

  一只箭再次射来,看来酒吧门口的伪装和屏障要被突破了。中原中也啧了一声。“那个炉里盛的是地狱之火,烧死概不负责。”

  “地狱——?”

  我记起来了,故事中提到过,“地狱之火”——地狱特产,烧死天使,效率极高,童叟无欺。天使的酒吧里怎么会有一炉子这玩意儿?

  “中原中也,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门外那群天使骂道,说话还带了点西洋口音,很像初学日文的外国佬。中原中也毫不客气地回骂:

  “傻逼吧,老子免费帮你画个烟熏妆怎么样啊?”

  “你以为我们真的怕地狱之火吗?”

  “啊真新鲜,”中原中也冷笑,“龙头大战时,你们的那帮傻冒难道是自己掉进河里淹死的吗?”

  对方沉默了两秒,接着开始更大声地骂骂咧咧,酒吧外的结界似乎发出碎裂的声音。“你别得意,今天就让你死在这里——我们带了圣水!”

  “带了又怎么样?装在保温杯里在门口桃园结义吗?”

  “不要小瞧天使的科技水平,我们早就借鉴了人类的消防水管设施,发明了可以喷射圣水的武器,专门用来对付你们这种负隅顽抗的恶魔!”门外的天使得意洋洋道,“等结界一破坏,我们就往里面喷射圣水,你的避风港就成了坟墓!”

  中原中也“啧”了一声,“他们还真搞了这种玩意儿……天堂现在闲成这个样子了吗?”

  圣水?啊我记得,在我听的那些天堂还是洒满花瓣的温柔乡的故事里,圣水是天堂的特产,融化恶魔,效率极高,童叟无欺。

  “砰”地一声,结界被打破了,中原中也神色一凛,抓起炉里的燃烧的木棍,一大股清澈的水流从门外像水龙一样朝他迎面喷射而来。然而下一秒,一个身影闪过来,那股水流好像被什么无形的墙挡住了,“哗啦”一声,水流把那个闪过来的影子浇了个透心凉。


  “啊,”太宰治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圣水洗澡是最惬意的事了,但这种水流或许有点粗鲁。”

  中原中也慢慢放下手中的木柴。

  “来得太迟了,混蛋。”

  “有吗?”太宰治眨眨眼,笑语盈盈,“我觉得来得太早了,没能看到小蛞蝓在圣水里融化的场景呢。”

  “你再早一秒,我的火就正好扔到你背上,做成碳烤青花鱼了。”中原中也向他啐了一口,“门口那些杂牌天使还是你对付比较合适,需要几秒?”

  “中也帮我倒杯热茶,”太宰治笑道,“记得加糖。”


10


  这绝对是我人生中见过的最诡异的场景。一个古老装潢的酒吧里,木地板上五花大绑了三个穿着白色西装的男人和女人——男天使和女天使,太宰治跑去冲了三遍热水澡,洗好后像个钉死在十字架上的耶稣那样站着,由着中原中也戴着黑色手套,上上下下把他摸了个遍。

  “看来没有圣水残留,”中原中也摘下手套,检查了一下上面有没有痕迹,最后说道,“检疫合格了,青花鱼,滚回去坐着吧。”

  “真遗憾,本来可以有借口让中也离我远一点——”

  “放心吧,远离变态何乐而不为。”中原中也没好气道,“你原来那套衣服被圣水打湿了,我已经给你扔火里烧了,你可以选择裸奔。”

  太宰治眼前一亮,刚要说好啊好啊,那头中原中也就一个台球扔他脑门上。最后这家伙伸手像拉窗帘一样凭空一拉,身上就已经有了一套崭新的亚麻色风衣。

  中原中也走到炉边,伸出手,炉内的地狱之火便被瞬间吸走。再一伸手,普通的火焰在壁炉里熊熊燃烧。

  “所以,你一直以为我是个天使?”

  我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只好艰难地点点头。太宰治笑起来,好像听到什么幽默故事。中原中也骂他闭嘴,伸手把头顶上万年不变的黑色帽子摘了下来,赫然露出一对山羊角形状的恶魔角。

  “竟然以为老子是天使,真是奇耻大辱。”中原中也骂道,“那你以为这个货是恶魔?”

  我看向太宰治,他笑眯眯地托着下巴,一打响指,身后展开一对巨大的白色翅膀。中原中也身后出现一对纯黑色的翅膀,只不过略小一些。

  “这么长时间,你竟然连我俩到底是天使还是恶魔都没搞清楚?”中原中也一脸不可思议,我还没说话,他就转向太宰治,“喂,你说,叫他来帮忙找恶魔之子,靠谱么。”

  “喂,你们也没告诉我你们谁是天使谁是恶魔啊!”

  “这还要告诉你?威廉•莎士比亚出生的时候派接生婆来给你传讯了吗?没通知你你知不知道他是个男的?”

  “??这什么比方!”

  中原中也显然不想跟我说话,气呼呼地转身去修复酒吧门口的结界了,走前还狠狠踹了被绑在地上的那群天使一脚。太宰治笑眯眯地目送他离开,转头对我道:“我早说了,天使和恶魔,与简单的正义与邪恶并不挂钩。”

  我忽然反应过来,好像就是这个逼故意用含糊不清的语言误导我,让我以为他是恶魔,中原是天使。比如他说因为屠杀女巫的活动会误伤到恶魔,他又很怕疼,所以就卷铺盖跑到日本——可这货没说是怕谁疼。真是开了眼了。

  “原来我不信,现在我信了。”

  太宰治满意地点点头。地下那三个天使吼道:“你们找不到恶魔之子的,大战必然要开始!”

  “你们这么乐意给上帝卖命啊,上帝他老人家自己在做什么,掷骰子吗?”

  “你们无法阻止战争,福泽谕吉的手下!这是上帝‘伟大计划’的一部分!”

  “天色深了,你们不妨闭上嘴,睡一觉比较合适呢亲。”他一打响指,几个天使顿时垂头呼呼大睡。他转头笑眯眯地对我说,“看见没,大战一旦开始,天使和恶魔都会很辛苦,九九六,还没有加班费。”

  中原中也布置好了结界,走进酒吧里,皱眉看着坐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几个天使:“这群家伙要怎么处置?看来上帝和撒旦那边应该已经知道我们的小动作了。我们必须尽快。”

  “没关系,一会儿团吧团吧随便扔到什么地方就行——堪萨斯州怎么样?”太宰治本来坐在台球桌上,现在从桌上跳下来。

  “随便你,交给你处置。”中原中也说,“现在我们需要那个名单——”

  “不用。”太宰治说。

  “什么?”

  “我说,不需要啦,”太宰治眨眨眼,“本来还打算多玩一会儿的,但既然时间这么紧迫,那就开诚布公吧。”他打了个响指,飞来一张纸,夹在指尖,“那份名单上的人都对不上号。恶魔之子另有其人。”

  中原中也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中也,去探查恶魔之子离开撒旦后的动向这种事,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想得出来,我难道会想不到吗?”

  我:……有被冒犯到。

  “我猜也是。”中原中也似乎没有意外,抱起双臂,“其实探查动向这件事,我早就通知过首领——这种事情当然不是一两天就有结果的,其实我们已经查了有一两年了。我想你这混蛋肯定不会比一个人类还笨,看来果然如此,你肯定更早就开始干这件事了吧?”

  我:……有被冒犯到!

  “是这样,所以成果颇丰呢。”太宰治转手在将纸条放在台球桌上,“我已经查到了孤儿院,不过你们知道更有趣的是什么吗?”

  我们两个盯着他。太宰治喝了口茶,不紧不慢道:

  “乱步先生探查到,就在恶魔之子被捡进孤儿院的同时,一对兄妹也被收留了。还记得我说过的吉田弥生吗?日本最后一位女巫?她的后代带着她的遗产四处逃亡,吉田家的每一代都是一对兄妹……”

  中原中也瞪大眼睛,“喂,你该不会是说——”

  太宰治微笑地展开纸条,上面写着两个名字。

  “这两个‘候选人’,一个是女巫家后人中的那个哥哥,另一个就是恶魔之子。”

  中原中也凑过去看:“可他们都不是名单上的人啊。”

  “对,他们不是最近被叫到办公室的人。因为他们和山本的接触时间比我们想象得要近得多——山本被狼追杀的两个小时前,在教室给几个学生补习功课,”太宰治示意我过来,“你看看,有这两个人吗?”

  我走过去,纸条上写着两个名字:


  芥川龙之介

  中岛敦


11


  “所以,判断标准很简单,看看谁有个妹妹就行了。”太宰治说,“女孩会继承女巫的能力,男孩则是个安全气囊。有妹妹的那个是吉田家的后人,没有妹妹的就是恶魔之子。我们去他们那里家访一下。”


  我们先敲中岛敦家的门。

  “额……请问是哪位?”

  “开门,家访!”

  中岛敦的声音一下子极为惊恐。“深夜家访?”

  “可不嘛。”太宰治冲我使个眼色,我叹了口气,对着门铃说:“中岛,开门,是老师。”

  我那一瞬间希望中岛还是不要那么听话,干脆别开门了,但是停了几秒,我的乖乖学生就这么把门开开了。

  我觉得我们对学生的防诈骗教育需要提上日程。

  “老师好,您怎么……”中岛看见了我身后的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太宰和中原前辈?你们怎么也来……?”

  “考试作弊被抓包游行,”太宰治飞快地说着,伸手抵住门,“非常荣幸。好了,敦君,我问你,你有没有妹妹?”

  “我有个妹妹。”中岛说着,身后冒出一个深色头发的小女孩,“她是镜花,她……”

  “很好,检疫合格,你可以回去了。”太宰治扭头就走,“再见,小女巫。”

  “……??”


12


  接着是芥川龙之介家。他向来很崇拜太宰治,虽然我不知道是崇拜他三言两语就把女孩子哄得五迷三道的能力,还是随随便便把120分的卷子考40分的能力,但芥川就是很崇拜他。有时候青春期的孩子的脑回路比萨摩耶还难懂。

  “芥川,你一个人在家?”

  芥川龙之介点点头,“是的。”

  “你没有亲人和你一起住?”

  “是的,在下一直独居。”

  “很好,”太宰治冲我们一挥手,“就是他。冲进去,干掉他。”

  “……??等一下??”


13


  芥川龙之介要过17岁生日了。我坐在沙发上,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一边一个抱着双臂站着,中间坐着个芥川龙之介,被五花大绑成个馅料不足的粽子。

  “你们为什么要绑在下!”

  “稍安勿躁,等12点一到,你变成个大野兽,你就知道这么做是为了保护我们。”太宰治打了个哈欠,转头看向中原中也,“你说,他会变成什么?”

  中原中也狐疑地看了看对他怒目而视的芥川龙之介,“喂,你确定是他?”

  “不然呢?中也觉得不像吗?这是中也自己说的吧——性格阴郁极端,冷漠无情,甚至有破坏倾向——”

  “在下要杀了你们!”

  “——你看,”太宰治无辜地耸耸肩,“可不就是他。”

  “……”

  芥川龙之介瞪着太宰治,“你不是太宰前辈!”

  “我是,除此之外,我还是史上最智慧最帅气的天使,曾经是史上最年轻的恶魔经理,”太宰治打了个哈欠,“顺便一提,芥川君身上的那根绳子是天堂最新研制的圣索,你跑不掉的,恶魔之子。如果非要怪谁,那就怪你没有妹妹吧,排除法都是这么做的。”

  “在下有妹妹!”

  “哦,是吗,不过已经晚了。”太宰治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还有一分钟。”

  “在下和妹妹走散了,在下一直找妹妹!”

  “你找老婆也不行。还有三十秒——”

  中原中也摘下帽子,展开翅膀,警惕地做出即将战斗的准备。

  “十——”

  我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五、四、三——”太宰治展开翅膀,手中凭空变出一把烈焰之剑,“二——一——”


  外面狂风呼啸,钟声在四野回荡。


14


  芥川龙之介依然像个馅料不足的粽子被绑着坐在地上。天使和恶魔严阵以待。外面一只乌鸦叫了一声。

  中原中也皱皱眉,“……为什么没变化?”

  “你们玩够了没有,快放开在下!”

  太宰治脸上闪过一丝犹疑,“我的计划应该不会出错……”

  “那野兽呢?末日呢?风暴呢?”中原中也气急败坏走过去,掐了一把芥川龙之介的脸辨别真假,“喂,小孩儿,你是不是记错自己出生日期了?”

  太宰治放下火剑,绕着芥川转了一圈,一脸惊恐地回头道:

  “他是不是变成了人类这种野兽?!”


15


  “很有可能,毕竟从几百年前开始,人类就跃居生物链顶端,算是我见过的最凶猛的野兽了。”太宰治信誓旦旦地说。

  然后就被中原中也扔过来的一个烟灰缸砸住了头。


16


  “所以,你们认错了人?”在从芥川家回去的路上,我问。

  “不是,我们只是在一场旷日持久的阴谋和一触即发的灭世之战的初级阶段短暂性地碰到了无法解释且出乎意料的阶段性挫折。”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认错了人。”

  “……”


  “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中原中也不耐烦抓着头发,“恶魔之子应该就是流落到孤儿院了,老子不信撒旦那个懒鬼会真的亲自奶孩子。女巫的后代又是怎么回事?”

  “我绝对不会搞错,女巫的后代一定也在来自孤儿院。”

  “你‘绝对不会搞错’——结果就是我们把一个普通男孩绑在那里在他面前丢尽了天堂和地狱的脸?”中原中也一拳头上去,太宰治灵活地躲开,看样子已经十分熟练,“老子就不该信你这个自大的天使——”


  忽然,他说的这句话好像触碰了我的某根神经,让我猛然想起什么东西。


  “‘天堂与地狱交汇,自大的天使错信了智慧……’”我自言自语,“‘双生子在寻找对方,恋人曾许诺月光,末日已经来临,眼见方为真实……’”


  他俩停下打架。“人类,你在说什么?”

  我感觉自己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东西,但我还需要在脑海中把这个一闪而过的东西抓住,“太宰同学,你当时说女巫有很多能力……具体都有些什么?”

  太宰治迟疑了一下,“啊,大概是治疗、占星、预言——”

  预言。我想起那杯茶水,想起那段话,想起那个江湖骗子给我的名片,上面明明白白写着:“猎巫人”。


  “我想,我知道吉田弥生的女性后代在哪里了。”


17


  在我家,小银坐在沙发上晃荡着两条腿,手里拿着根棒棒糖。我们三人的脑袋凑在一起,看着那本破烂的拉丁文书上的文字。谢天谢地,天使和恶魔不需要翻译软件,这样效率高了很多。

  “‘一位教师读到我的文字,感谢他收留波吕丢刻’。”中原中也读到,“波吕丢刻……是双子星。传说双子星中的哥哥叫卡斯托尔,弟弟叫波吕丢刻。波吕丢刻是神,卡斯托尔则是普通人。后来哥哥死亡,弟弟悲痛欲绝地想要去陪伴他,但因为他是神,拥有不死之身,故连自杀都不能成功。后来宙斯深受感动,将他们变为星座,而且代表弟弟的北河三要亮于北河二。”他抬头看着支着胳膊的太宰治,“双子星是在暗指吉田家的后代,有神力的波吕丢刻就是在说小银。这女巫为什么会懂希腊故事?”

  “中也难道没在书店里看过《奥德赛》?”太宰治翻了个白眼,“引经据典谁不会啊。真没想到,吉田弥生的遗产,就是这本预言书……还有这个‘天堂与地狱交汇,’大概是说福泽先生和森鸥外他俩偷偷私会—— ”

  “——不准污蔑首领,混蛋!”

  “无所谓了。然后是这句,‘自大的天使错信了智慧’……”他咂了咂嘴,“真失礼,只是短暂的失误而已。人类总是喜欢抓着别人的失误不放,即使女巫也不例外。”

  “不过,能看见你这家伙失误的样子,真是堪比欣赏价值百亿的名画啊。”

  眼看着这俩又要吵起来,我赶紧把话题拽回预言:“接下来这句‘末日已经来临,眼见方为真实,’我觉得这是在说,我不该误把中原当成天使,把你想成恶魔。”

  “也有可能是继续嘲讽这个混蛋过于相信自己的判断。”中原中也接着说,“剩下两句,‘双生子在寻找对方’……嘿,你们觉不觉得……”

  太宰治没说话,我思考了一阵,问:“欸,芥川同学被绑着的时候,说什么来着?”


18


  “小银!”

  “哥!”

  “小银!!”

  “哥!!”


  我站在一旁海豹鼓掌,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以一模一样的姿势抱着双臂,看着兄妹相认。太宰治啧啧啧地对中原中也说:“没想到吉田家颠沛流离,现在成了芥川姓。”

  “哥哥,是这位先生收留了我。”小银真是有良心,没白养。芥川冲我一鞠躬:“谢谢老师。”

  然后芥川一抬手,指向我旁边的天使和恶魔:“就是这两个人冒充太宰和中原前辈,绑架在下!”

  太宰治反应很快:“胡说,我是本人,而且我还是史上最智慧最帅气……”

  他话没说完,中原中也踹了他一脚骂:“快跑!”


19


  我们再次敲中岛敦家的门。

  “额……请问是哪位?”

  “开门,家访!”

  中岛敦的声音极为惊恐。“又深夜家访?”

  我叹了口气:“中岛,开门,还是老师。”

  我的乖乖学生又这么把门开开了。防诈骗教育迫在眉睫。

  “老师,你们怎么又来?”

  “事不宜迟,敦君,我就问你,你到底有没有妹妹?”太宰治问。

  “我有个妹妹。”中岛说着,身后冒出一个深色头发的小女孩,“她是镜花。她……”


  中原中也看了女孩半天,突然问:“你俩头发颜色为什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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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岛敦:“她不是我亲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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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原中也骂:“你为什么不早说?!”

  中岛敦大惊失色:“你们也没问啊!”

  我转向天使和恶魔:“这也不需要专门告诉吧。威廉•莎士比亚出生的时候派接生婆来给你们传讯了吗?没通知你们你们知不知道他是个男的?”

  “闭嘴!你这记仇的人类!人类果然总是喜欢抓着别人的失误不放,即使教师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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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宰治问:“少年,你渴望力量吗?”

  中岛敦茫然:“啊?”

  “你讨厌人类吗?”

  中岛敦茫然:“啊?”

  “你觉得错的不是我,而是这个世界吗?”

  中岛敦茫然:“啊?”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沉默一会儿,说:“那你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吗。”

  中岛敦说:“哦,我想要对面餐厅的茶泡饭优惠券……这是可以说的吗?”


24


  “他一点不想毁灭世界。”中原中也扶着额头,“这算不算是一种教育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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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中也看,撒旦那家伙知道了会怎么想?”

  “会后悔没有亲自奶孩子吧,”中原中也说,“这下可好,长歪了。”


26


  太宰治简要和中岛敦介绍了一下情况,大致意思就是在17岁那天他会收到他亲生父亲送他的一份大礼,就是变成一只动物。

  “什么动物?”他看起来很紧张。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已经开始给中岛敦布置安全的变形场地了。作为他的老师,我觉得我有安抚学生的义务,于是我仔细想了想,委婉地给他描述:

  “就是那种,毛绒绒的,会发出叫声的……”

  中岛敦眼前一亮:“猫咪吗?”

  我勉强点了点头:“……嗯。”

  那边,中原中也喊:“喂,混蛋太宰,把你的烈焰之剑拿过来!我们要确保它开始撕咬的时候斩断它的獠牙……”

  中岛敦脸色霎白:“……真的吗?”

  “……”我沉默了,“嗯,你知道,猫咪,有时候会咬沙发垫子。”

  “具体是什么还不太清楚,但是肯定比能咬断喉管的野狼要凶猛。”太宰治走过来毫不客气地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别傻了,告诉他真相,让他早作准备。”

  中岛敦看上去要哭出来了。


27


  变形当天,我们把镜花送到了芥川那里,让小银陪她玩。中原中也提早拉好结界,太宰治提起烈焰之剑。两对翅膀在身后展开,掀起飓风,黑色如雷霆,白色如暴雪。

  中岛敦站在结界中央,时钟指到24:00,天色混沌,电闪雷鸣,男孩周身发出蓝光,表情变得扭曲痛苦。

  “他要变形了!”天使喊道,“准备好,中也!”

  “少啰嗦!”恶魔紧紧盯着漩涡中央的影子,看它由人形慢慢变矮、变大……


  众目睽睽之下,中岛敦变成了一只白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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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唔,”中原中也诧异道,“……大猫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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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乖乖学生中岛敦,变成大白老虎后也是乖乖大猫咪。

  撒旦他老人家召集人手,等待太子爷阿瑟过来继承皇位,等了半天也不见来,于是老人家气势冲冲地自己来了,看着自己的恶魔之子变成大白老虎在地上滚着玩绣球。

  “我的儿,你渴望力量吗!”

  老虎:“嗷!”

  跑过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森鸥外贴心地翻译:“贵公子说不。”

  “我的儿,你讨厌人类吗!”

  老虎:“嗷!”

  跑过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森鸥外贴心地翻译:“贵公子说不。”

  “我的儿,你觉得错的不是你,是这个世界吗!”

  跑过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森鸥外贴心地翻译:“贵公子说……算了,贵公子连叫声的调都没变过,你知道它说的啥。”


  撒旦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问:“那你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吗?即使是毁灭这个世界,我也能帮你实现。”

  大老虎停了一下,开始嗷嗷嗷乱叫。

  撒旦很激动:“它语调变了!快,它说了什么!吾已决定掀起惊涛骇浪,让亚当感受吾之怒火……”

  森鸥外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贵公子说,它想要隔壁饭店的茶泡饭优惠券,浪食町疯狂星期四……”


  带着一众拿着神器的天使,准备以恶魔之子为把柄开战的上帝下去也不是回去也不是,站在云端的圣光里骂道:“你看你教出来个什么玩意儿!”

  撒旦抬头怒骂:“不是我教的!”

  “你这不负责任的渣男!”

  “不要乱学人类词汇!”


  眼见双方要兵戈相向,同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福泽谕吉走出来咳嗽一声:“阁下稍安勿躁,不如我们坐下来聊聊。”

  “福泽阁下说得对,”森鸥外趁热打铁,“我们找个饭店坐下来,好好协商协商,调解调解。这样吧,我听说浪食町疯狂星期四……”

  我偷偷弯腰凑到中原中也耳边:“他们真的没一腿?”

  中原中也皱着眉头“啧”了一声。



30


  春天的校园总是特别好看,横滨一定要等樱花开的那一天再开学。窗外蓝色天空为幕布,粉色的樱花如雨般纷纷扬扬。


  “山本,你可不可以把太宰治叫到办公室里好好谈谈?”教导主任气势汹汹杀进我的办公室,把成绩单甩桌上,痛心疾首道,“这样下去,你这个学生毕不了业啊。”

  我把喝进嘴里的枸杞吐回保温杯里,嘴上打着哈哈,默默把成绩单收了起来。等教导主任一走,我就拿出纸笔,按照考试科目顺序给他的成绩排了个序。

妈的,是e。


  “就是这样,”太宰治伸了个懒腰,“撒旦和上帝骂骂咧咧地回去了——挑起战争的条件完全不具备。人类世界又可以苟活,我的蟹肉罐头工厂算是保住啦……那个女巫怎么样?”

  我回答道:“警方查到了孤儿院的信息。镜花是中岛在孤儿院里认的妹妹。芥川和小银是亲兄妹,只是在领养的时候被拆散了,芥川一直在找她……他们已经办好了手续,芥川昨天下午就带着小银搬出我家了。”说起这事我心里还有一些难过,但是小银找到了她的家人,我应该为她高兴。

  太宰治点点头,向后靠在长椅椅背上。椅子后的樱花落在他鼻尖。教导主任路过,以为我在认真教育太宰治,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眼神,我赶紧板起面孔冲他点点头。他满意地走了,我立马和太宰治一样瘫靠在长椅上。

  “中原同学呢?”

  “他昨天很高兴,开了两瓶红酒以庆祝未来都有柏图斯可以享用。”太宰治说,“他现在好像在操场上打球?就小矮子那个身高,到底是怎么被批准加入篮球队的啊。”

  “我看中原同学灵活性很好,而且只是玩玩儿,又不是正经比赛。”

  “不,”太宰治冷笑一声,“我猜这家伙肯定施了点小‘奇迹’,你等着看吧。”

  我忍不住笑:“你们经常这样互相帮忙干活吗?恶魔施展奇迹,天使施展‘诱惑’,不奇怪吗?”

  太宰治不屑地“嗤”了一声,翘起二郎腿。“我们很早就开始这么干了,玩一些掷硬币的小游戏,输了的人就帮忙把‘奇迹’ 和‘诱惑’ 都做了。可惜,大部分时候都是他输。”

  “为什么?”

  “因为我有时候会作弊。”太宰治举起一枚硬币在阳光下端详,“我相信他不可能没有察觉。”

  “你们认识多少年了?”

  “很多很多年了。”他简短道。

  “你说你以前是恶魔经理……”

  “哦,我曾经是恶魔,”他依然回答得很简短,“而且,在那时候我们就认识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我们是搭档。”


  一阵凉风吹过,樱花树刷刷作响。这时候,太宰治忽然说:

  “人类,你还记得吉田弥生的那本预言书吗?”

  我点点头。“预言里大部分内容我们都猜到了,而且应验了……除了一句话。”他说,“‘恋人曾许诺月光’ ……”

  我“啊”了一声,想起来了,急切地问:“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和中也讨论过,还没有得到统一答案。”太宰治停了一秒,接着说,“但我有一个猜想。”


  他把硬币在指尖转着。

  “很多年以前,我们刚到日本的时候,我曾经遇到过一个男性人类。当时他在翻译一本欧洲的书,其中有一句是‘我爱你’。当时他迟迟不动笔,就这么短短一句话,却死活卡在那里译不出来。一天晚上他走到窗口抽烟,忽然对着窗外说:

  “‘不管是魔鬼,还是天使,不管是什么东西——闯入我这干枯的大脑中来吧,我已经筋疲力竭,无法用充满局限的语言去构造心里所想的一切了。’

  “于是我就出现在他面前。他说,这句短短的`我爱你’ 也许直译就好,但是对于本民族而言,总觉得太充盈了,以至于反而达不到了。

  “我想了想,看了看外面的天,当时月亮正挂在树枝上。

  “于是我说,不如译成‘今晚月色真美’吧。”


  他耸耸肩膀:“或许,这算是我施展的一个奇迹?或许不算。但真正有趣的是,几年后,中也也遇到了一个翻译家。当时那家伙正在翻译屠格涅夫的《阿霞》,也在‘我爱你’处抓耳挠腮……他对中也说,曾经有位同辈将‘我爱你’ 翻译成‘今晚月色真美’。这是他听过最巧妙的翻译。如今面对这本书,他觉得,自己也应当将那句直白的表露翻译成什么别的东西,作为对那句‘今晚月色真美’的回应。当然,中也不知道那个绝妙的翻译是出自我的手笔。他回来后只是很得意地在我面前炫耀,说自己把《阿霞》看了一遍,然后施展了一个小奇迹。”

  “后来过了几年,我忽然想起这件事,就去书店找到那个翻译家所译的《阿霞》,在里面找到了那句对‘今晚月色真美’的回应——

  他笑了笑,说,“中也翻译的是,‘我死而无憾’。”


  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些故事我听说过,它们是文学史上,也是翻译史上的佳话。没想到作出这一切的人就在我旁边。这本来是历史,却出现在预言里。“恋人曾许诺月光”……或许,那两句至美的话,不仅是两个翻译家的致敬,更是天使与恶魔——两个有着六千年故事的灵魂冥冥中的隔空言语。

  远处传来进球的欢呼声,天使缓缓伸了个懒腰。

  “其实呢,对于天堂和地狱是否开战,人类世界是否灭绝,我一点也不关心。对于保护这个世界,更是觉得麻烦死了,一点兴趣也没有。我答应帮忙。或许只是因为想要保留住这几千年来早就习惯了的,和那个小矮子恶魔在一块儿到处乱跑的生活吧。”

  我的手放在膝盖上,看着樱花在眼前勾勒出风的形状。

  “任务完成了,你们就打算走了,是吗?”

  “是啊,过完这个学期,我和中也就打算离开日本,毕竟学校里可施展的奇迹和诱惑还是有限,很影响年末奖金计算。”太宰治说,“安心啦,走之前我们会把善后工作处理好,你们不会记得有什么末日啊、女巫啊——”

  “——还有次次考试考常数,考平均分的两个家伙。”我微笑着点头,“那你和中原会回来看看吗,就当是故地重游……”

  “我们过去不是没有‘故地重游’过,可到头来却总是只能发现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太宰治笑道,“对于天使和恶魔来说,人间的人和事,都是一瞬而过,回头就不见了。只有天堂那老掉牙的装饰万年不变——啊,也不能这么讲,最近还是装修了一番的。”

  樱花落在树坑的泥土里。我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对。人生生死死,世世代代,冥灵椿木,蜉蝣蟪蛄。所谓漫长,都是弹指;所谓约定,或许本来就只能发生在相同的时间尺度当中。这时候,太宰治忽然像注意到什么一样,饶有兴趣地站起来,将手放在眼睛上搭着,笑道:

  “啊,我看见中也抢球又平地摔了,好蠢,好好笑哦。”

  我眨眨眼睛,操场离得太远了,依旧什么也没看见。

  “我要去狠狠嘲笑他一番,”太宰治准备离开,“小矮子出丑的时候怎么能没有我在旁边呢?”

  他冲我挥挥手:

  “再见,山本老师。”

  “再见。”我笑笑,“毕业快乐,太宰同学。”


  他走远了。我站起来,往办公楼走去,毕竟,我们还有很多教案要写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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