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

人类啊/相爱罢/我们都是长行的旅客/向着同一的归宿

【双黑/太中】失忆的人找不到对象(上)

烂俗失忆梗 HE 

中间有伪刀子预警,但保证只是一颗略硬的糖而已。

原著向


*


午夜打电话,要么诈骗,要么凶铃,要么是某个折腾人不要命的前搭档。

中原中也接到电话时,刚刚结束完在国外为期一周的任务。那段时间他每天忙得屁股挨不到板凳,闲杂人等的消息都没空回复,这才刚下飞机,神经一松,疲乏就洪水般汹涌袭来,整得他浑身散架,每个关节似乎都松松垮垮,回到公寓就迷迷糊糊地一头栽到床上呼呼大睡。

睡得正香,中原中也就被某遭冷落的“闲杂人等”之一的一通电话从梦里生拉硬拽出来。半梦半醒间接起来,耐着性子把手机扣在耳边,有气无力地“喂”一声,只听那头杂音阵阵,对方的声音在杂音里模糊遥远,神神秘秘又极为欠揍地说:明天要给中也一个惊喜,小矮子可不要起得太迟哦。


中原中也实在支不住了,捏着手机有气无力地骂了声“滚”,就重新一头栽进棉被里。


第二天,他醒的挺早,整个人神清气爽,自然而然地想来起太宰治说的“惊喜”。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确实没有一丁点的好奇也是不可能的。他坐在港黑办公室里,手机就放在桌子右上角。右手龙飞凤舞地批着文件,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过了好一阵,劳模干部才恍惚意识到自己在走神,眼神不住地向桌面上那只手机瞟,心里其实在隐隐等待什么,等得他心不在焉,等得他烦躁不安。

一上午都快过去了,手机拿出来翻来覆去确认过,没有短信,手机铃声也开着,可是一点昨晚上那个午夜凶铃的混蛋的消息都没有。

中原中也捏着手机,忍不住要给那个混蛋把电话打过去,纠结片刻又放弃,赌着气想,估计又被那家伙耍了,他没准就等自己按捺不住打电话过去追问,再故作惊讶道“啊难道小蛞蝓真的信了吗,惊喜什么的,我是骗小矮子玩儿的啦,中也真的信了?实在是太傻了”。

哈,中原中也烦躁地把手机捏在指尖转了个圈,力度不轻地扔在桌上,才不理睬那个混蛋青花鱼呢,爱咋咋。


一上午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到了中午日头高上,某青花鱼的电话没等到,反而等来了急匆匆的武装侦探社,他们火急火燎地来到港黑,说是有要紧事要告知。而且对方口气不小,一开口就要见首领、五大干部里的中原中也和尾崎红叶,还叫了芥川龙之介、广津柳浪等港黑的“老人”。相应的,武装侦探社的来人也非等闲之辈——70亿的人虎、下任社长候选人的国木田独步,还有短发的女医生。

会议室里很安静。森欧外支着下巴笑眯眯地坐在长桌一端,另一端是几个武装侦探社的熟面孔,国木田独步坐在相对一端地椅子上,一脸严肃。70亿的那个白虎站在一旁,目露担忧之色。芥川站在首领身后,死盯着白虎,好像刚刚才被劝得冷静一点。中原中也偷偷扫了一圈——没有那个绷带混蛋。


人陆陆续续到齐。森欧外一斜眼,会议室的门应声关上。他回过脸,笑眯眯地问长桌对面的国木田独步:

“武装侦探社这么着急到我们港口黑手党,不知道是什么要紧事,必须要告诉港口黑手党首领和干部级别的人呢?”

国木田独步明显听出对方语气里的一丝不快,却没有多说什么,面色凝重道:

“…失礼了。我们无意冒犯港口黑手党,只是这件事有必要让港口黑手党的高层知道,”他顿了一下,中原中也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名字,“……是关于太宰的。”


“今天早上太宰先生一直没来上班,我们以为他只是惯常翘班自杀,国木田先生打电话他一直不接,于是就派我到他往常自杀的那条河去找,但是没有找到。”70亿的小鬼担忧地捏着手里一份文件板,“侦探社的大家觉得有点不对劲,就出去找,结果接到了陌生人的电话,说太宰先生在她那里,让我们过去领人。”

中原中也登时心里一惊,脱口道:

“那家伙被绑架了?”

“没有没有,”白发男孩转向中也,慌忙摆手否认,周围人都看着他,中原中也才意识到自己有一点失态,赶紧忍下气,扶了扶帽檐,“没有被绑架,倒不如说是被好心的老奶奶捡到了,叫我们去领人。老奶奶是那地方唯一的住户,她说,她一早上醒来,就看见太宰先生在她家门口,捂着头,头上有个滴血的伤口,人有点不太清醒。老奶奶就给太宰先生包扎好,并且用他衣兜里的手机联系了我们。

那地方在横滨靠海的郊区——不知道为什么,太宰先生一大早上就出现在那么远的地方。我们到的时候,他在老奶奶家里坐着,脑袋上缠着纱布。”

“接到太宰后,他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整个人精神状态不错,看到我还打了个招呼。我们本来以为没什么事儿,结果谁想到,太宰看见敦,竟然迟疑了一下,然后笑眯眯地问他是谁。我们吓了一跳,敦结结巴巴地解释了半天,他才恍然大悟地说有点印象,在敦的帮助下才隐约想起,这是他亲自带回侦探社的后辈。”国木田捏捏眉心,“那时候我们才意识到,太宰的记忆可能出了问题。回到侦探社,与谢野立刻对他进行了检查……目前看来是这样,因为脑部受伤,他确实记忆受损了。”


记忆受损?中原中也的心脏异常跳动了一下。


“但太宰君没有丧失全部记忆,对吗?”森欧外双手交叠,平静地问。

“对,我们对他进行了测试和评估,发现,他两年前入社测试前的记忆统统消失了,入社测试之后的一些记忆虽然也有零散的中断,但是有些经过我们提示还是能模模糊糊记起一点。”

国木田停顿了一下,严肃地看着对面港黑的众人,中原中也忽然隐隐意识到他要说什么,一旁的芥川已经皱紧了眉,浑身散发肉眼可见的黑气。


“——但是目前看来,太宰他已经忘记了所有关于港口黑手党的事,包括他自己曾经是港口黑手党的一员。港口黑手党对他现在完全是陌生的存在……这就是我们要求必须见港口黑手党高层的原因。”


会议室陷入一阵沉默。

哈,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地想,惊喜。


*


沉默了许久,森欧外慢慢拿起一旁的咖啡杯,轻轻搁在托盘上,发出一声细微的脆响。

“这件事,确实有必要让港黑曾经与太宰君共事,或者认识他的人知道。贵社刚刚说,港黑对太宰君而言是陌生的存在,意思是太宰君不仅忘记他曾经在港口黑手党工作,连四年后我们两社签署了和平协定也忘记了,对吗?”

“对,目前 他虽然知道港口黑手党的存在,但根本不记得和自己或者武装侦探社有过什么交集。”国木田独步和身边站着的与谢野晶子交换了一下目光,“经过检测,是由于脑后受到重击,产生瘀血,对神经暂时性的压迫造成的。是长久性的还是暂时的,还不好下结论。不过,一些相关的熟悉的人或物的刺激,可以帮助他恢复一些记忆。”


森欧外没有说话,脸上依然十分平静,看不出什么表情,手指轻轻敲击红木桌面,停了一下,说道:

“我猜,阁下来和我们港黑说这件事,不仅仅只是通知我们前干部失忆了,也不是想要我们帮忙刺激刺激他,让他恢复记忆吧?”


“额,这个……”

对面的国木田独步和人虎都面露难色,与谢野晶子一撇嘴,迈一步上前。


“没错,我认为应该顺水推舟,让太宰干脆忘掉和港口黑手党有关的事。”与谢野晶子干脆利落地迎着港黑众人的目光,“太宰忘记曾经在港口黑手党的所有事情,对他更好。”

她顿了顿了,闭上眼睛,再睁开,目光里已经满是冷意。

“……毕竟,闭着眼睛都知道,在港口黑手党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愉快的回忆。”

“啊,晶子酱这么说,可是很让人伤心啊。”

“这不是事实吗?从镜花那里就能看出来,…”与谢野冷冷地瞪视着森欧外,捏紧了身侧的拳头,“……我也一样。”

气氛骤然紧张,中原中也下意识移步上前:

“这就是武装侦探社吗?——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算怎么回事啊!我警告你们,这可是在港口黑手党,我随时可以把你们用重力碾碎。”

身后广津柳浪威慑的目光透过单片眼镜扫过,芥川龙之介眼里冰冷的杀意从黑色的瞳仁里溢出。刚刚听到泉镜花的名字,尾崎红叶已经不甚淡定,和中原中也一人一边站在森欧外身后,瑰丽的玫红眼角微微挑起,似乎下一秒就要抄起夜叉去侦探社抢回镜花。


与谢野并没有露出怯懦的神色,冷冷地环视已经箭在弦上的港黑众人,俏丽的高跟鞋稳稳站定,并不理睬众人的威慑,对森欧外说:


“——而且,我想信港口黑手党有接受的理由,或者,换句话说,”她眯起眼,“你也巴不得是这么解决——让太宰治忘掉关于港口黑手党的一切,对吧?”


“太宰是港口黑手党叛逃的前干部,和如今在场的这么多高层都有深交,也和你这港口黑手党首领交情匪浅。他叛逃而走,那聪明的脑袋里肯定装了不少港口黑手党的旧闻和机密。你怕是急于除之而后快,但又做不到。现在他失忆,恰好忘记关于港口黑手党的一切,恐怕是正中你的下怀吧。”


与谢野的语气里隐隐含着冰冷的怒意,森欧外歪着脑袋,轻搁在手背上。


“太宰君失忆的事,和港口黑手党确实没有关系。”他不紧不慢道,“港口黑手党也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更没有什么机密掌握在太宰君手里哦。”

“这话可没有什么说服力。”

“但是呢,我也同意你的处理办法,”森欧外笑道,中原中也看向他,“……太宰君作为叛逃的前干部游离在外,也确实让我很是头疼啊。如今趁这个机会让他忘记曾经与港口黑手党有关的一切,也让我稍微安心了呀。”


港口黑手党的同意、森欧外心平气和的话语使气氛微微放松了些,港黑众人也略微收起锋芒。与谢野晶子盯着对方,紧绷的身体放松些许,仰起头,颇有几分不卑不亢的气势。

“既然港黑同意了,那么为了防止和港口黑手党有关人员接触会让太宰想起来,所以,以后与港口黑手党的对接任务,就由我们社的国木田和中岛敦负责了。”

“同样的,港口黑手党的人也会尽量避免一切与太宰君的接触,”森欧外笑道,“——无论是出于公事,还是私下里。”

中原中也莫名觉得,森鸥外在说这句话时,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地穿越障碍,从后脑勺穿过,直直地穿透站在身后的他一般,一股凉意从脊骨直窜上心底,让他浑身冰凉,不着痕迹地微微摇晃一下又站定。再度把目光投向首领,那种感觉却又迅速消失不见,森鸥外依旧背对着他,支起手,笑眯眯地看着对面武装侦探社的人。


“没有异议吧?”


中原中也愣了片刻,下意识看了看周围的人。除了芥川一瞬间欲言又止,隐忍地捏紧拳头,其他人都没有露出什么异样。


——让太宰治忘记港口黑手党。

永远不用再见那个令人讨厌的混蛋。这应该是他梦寐以求的事儿。当然啊。难道不是吗?


他定了定神,阖下眼眸,把帽子摘下扣在胸前。

港黑众人皆俯下身去。


“遵命,首领。”


*


之后,港口黑手党和武装侦探社的和平协议也依旧生效,两方也一如往常地进行一些必要的合作和接触。武装侦探社派出的代表主要是国木田独步和中岛敦,港黑这边主要由芥川龙之介负责。中原中也从国外繁琐的事务中抽身,反而陷入一种久违的闲暇和安逸当中,安逸得甚至让他觉得某一瞬间有那么一丝不适应,似乎在下一个墙角,会蹦出来一个混蛋绷带精,说着不重样的讽刺,把他从头到脚嘲笑一番,他应该感觉到怒意一下子像火一样燎过他的头脑,把里面名为理智的野草都烧个干净,最后那怒火再转移到他的拳头上,以他给那家伙欠揍的脸一个满意的答复作为吵吵闹闹的开始和结尾。


可是别想了,他在心里自嘲道,那个混蛋失忆了,把港黑忘了个一干二净,现在什么想不起来——现在也压根不要让他想起来。让他什么都忘了算球,我们也可以两不相见,得个清净。

本来是这样的。中原中也一直坚定地认为,太宰治失忆了,忘记了港口黑手党,他们再也不用见面,他才应该是最高兴的那个,他应该主持一个庆祝大会,开瓶红酒,飙车兜风,庆祝快乐的日子自此来临了。


而芥川龙之介大概是港口黑手党最不高兴的那一个,他把这份怨气转移到了太宰治在武装侦探社的新学生身上,本来关系就不算融洽的新钻石二人组更是一点就着,芥川龙之介似乎觉得在太宰治的“新宠”面前多坐一秒都是一种折磨,一句话是薄凉两句话含讥讽是三句话就煽风点火剑拔弩张,最后两个人在楼下咖啡厅吵个不可开交,芥川凶巴巴地瞪着对方,满眼写着“太宰先生失忆了,怎么想都是人虎的错”,小老虎委屈得很,连偶然目睹这一幕的中原中也都觉得对方可怜,就好心地告知首领,再让芥川和中岛敦对接工作,港黑和武侦迟早得把和平协议撕了。于是第二天,芥川就被派出去带队冷静冷静,由赋闲的中原中也暂且替他和武装侦探社对接工作。


双方见面是在一家咖啡厅,中原中也提早20分钟到,点好咖啡等对方来。中岛敦急匆匆地跑来,身上穿着一件有点大的西装,而之前他和芥川见面时一直穿着便服。中原中也估计对方一听是和港口黑手党的干部见面,就紧张兮兮地和侦探社里其他人借了一套正装过来,想正式一点。看着坐在对面的白发少年——对方结结巴巴地说着相关事宜,冷汗几乎都要掉下来——中原中也忍不住想笑,也隐隐觉得意外——同样是太宰治带起来的学生,这个男孩看起来善良到几乎可以说有几分怯懦,而芥川则毫无疑问是纯正的黑手党,和他们一样,一眼看去都是在黑暗和泥沼中生活的人。


如此看来,那个混蛋,离开黑手党后,似乎真的和记忆里那个阴暗的少年不一样了。


回过神来,对方依然在舌头打架,努力捋直舌头讲述清楚他想说的话,紧张地都不敢抬头看他一眼。中原中也忍住笑意,趁对方大喘气的空档,抬起手指:

“文件。”

“……啊?中、中也先生?”

“我说文件。”看着对方茫然的目光,他忍不住勾起嘴角,指指中岛敦手里紧捏着的文件,“你不是要汇报文件上的内容吗?应该一开始就把文件拿过来让我看看吧。”

对方下意识低头,瞅见手里已经被捏皱的两页纸,差点吓得跳起来。

“我、我忘记了!对不起!”

“好了好了,不要那么紧张啊小鬼,我们现在是停战期间,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他哭笑不得地接过对方战战兢兢双手呈递上来的文件,两边明显被紧张的汗水搞得皱巴巴的,这小鬼要是再这么紧张,这次对接估计又要黄。他随意地喝了口咖啡,装作不经意地问:

“对了,那个脑子变傻的混蛋怎么样了。”


中岛敦愣了一秒,“哦…您是说太宰先生吗?”

“你们社里还有别的脑子变傻的混蛋吗?”


“啊,没有没有…”中岛敦慌忙解释,中原中也被对方这种一本正经的解释整笑了,看到他笑,中岛敦也放松下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太宰先生…挺好的。因为他并不是忘记了所有的事情,记得的东西还是很多的。与谢野小姐告诉他,他原来在普通公司工作,后来被社长发现了异能,才加入武装侦探社的。”

“哦,意思是,你们给那家伙虚构了一个入社测试前的人生轨迹?”中原中也停了停,“……那家伙那么聪明,不会露馅吗?”

中岛敦似乎也有点为难,“…与谢野小姐说,只要是真的,就不会露馅。——她翻了以往的委托人的资料,找了一个和太宰先生最像的,把那个委托人的故事略改一改照搬给太宰先生了。”

“…哦,这样啊。”


中原中也端起咖啡杯轻抿一口。放松下来的中岛敦明显打开了话匣子。他说,太宰治并没有忘记在武侦的生活,因此几乎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照样上班时间摸鱼,在国木田独步的怒吼中打哈哈,照样有着精明的头脑,在委托人的陈词里一下抓住关键,和侦探社的众人相处也一如往常……有时候甚至让人觉得,他并没有丧失任何记忆。

“但是,”中岛敦迟疑一下,说道,“某些时候,还是会让人感觉到…有不一样的地方。


“比如说,嗯…太宰先生他虽然依旧不好好上班,找借口搪塞国木田先生,但是他不再翘班去自杀了,也不再到处找女孩子,邀请她们殉情。他也依旧缠绷带,但是绷带数量少了很多,只是包扎一些原来就有的伤口,但是不再添新伤疤了……太宰先生过去自杀造成的创口好多都结痂、愈合了…”

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原来我一大半时间都用来去河里捞太宰先生,现在他再也没去河里自杀了,一下子空闲下来,还怪不适应的……啊啊,我没有别的意思,”他脸色涨红,慌忙摆手,“我当然很高兴太宰先生想要活下去,不再自杀了,我当然很高兴,中也先生不要误会!额,我、我又跑题了…”他急急忙忙低下头,似乎忘记挑起这个话题的其实是中原中也,“我们还是聊这次的合作文件!额,国木田先生的意思是……”


中原中也举着咖啡杯,眼神穿透杯沿上升的雾气,心不在焉地听着对方的汇报,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仔细听,而是在心里反复琢磨着别的事情,就好像把什么石子放在心底一遍遍打磨。不自杀的太宰治——这听起来很奇怪,好像一个陌生人在他面前套着那家伙的名字一样。在中原中也的印象里,太宰治永远用一层层的绷带缠着他纤瘦的身体,用小刀毫不怜惜地割开皮肤。他心里那股求死的冲动像黑气一样笼罩着那副身躯,似乎明白地昭示,他不在乎生命,也不屑于活着,没人真正希望他活着,包括他自己。

中原中也和他搭档的时光里无数次救起过他,把他的小刀打掉,把他抵在太阳穴上的手枪踢掉,一面慌忙地救他,一面用最难听的话骂骂咧咧,所有的怒气都冲上头。他嘴里骂着,你tm是不是有病,心里其实想说,你可不可以不要自杀,你可不可以在乎一下你自己。

可是这些话,他都没有说出口,甚至没有让它们显露在表情或者眼神里。他深深地把这些恐惧掩藏在那些惯常的骂声中,毫不客气地混着怒意喷出来。每到这时候,太宰治总是用那双鸢色的眸子带着几分深不可测的笑意看着他,有几分薄凉的讥讽。


中原中也看着那样的笑容,心一点点凉下去。

他心想,没有用啊,这个人依然不想活着。

果然,我拦不住他的求死之心,他也不在乎的。


后来,他们四年后再次见面,中原中也注意到,太宰治右眼上的绷带不见了。那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家伙得救了,有人救了他。


“……额,中也先生?中也先生?”他回过神,中岛敦正犹豫地看着他,“额,您在听吗?”

他轻咳一声,有点尴尬地放下咖啡杯,“嗯…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

“嗯,我是说,这是上次说的文件,芥川答应港口黑手党也会给出相应的……”

“哦,对,是,自然,我也带来了……”


在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扭回身去拿文件时,他注意到中岛敦依旧带着某种担忧的眼神盯着他,欲言又止地张开口又咬住嘴唇。他假装没注意到这些细节,慢慢地解开牛皮纸袋上的细绳,“对了,我想问你,为什么叫我`中也先生’ ?我听见你叫别人都是称呼姓氏。”


“对不起,我没有冒犯的意思!”过分懂礼的男孩又诚惶诚恐,中原中也马上后悔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因为太宰先生一直称呼您的名字,所以一时间就顺口……”


他指尖动作停顿,“……太宰?”


“对,我听见他在侦探社提起您,都是叫您的名字的…啊,”中岛敦解释,“唔,我是说,那是在太宰先生失忆之前。失忆之后就……”


“当然,失忆之后他根本不记得有我这个人了,当然也不会提起来。”


中岛敦闭上嘴,又出现那种欲言又止的神色。中原中也莫名不想触到对方这样的目光,垂下视线,喝一口已经变凉的咖啡。这时候他听见中岛敦犹犹豫豫地说:


“嗯…中也先生,您还好吗?”


“嗯?当然,我有什么不好?”


“额,对不起,我是说…”中岛敦嗫嚅着,“我听说您和太宰先生以前是搭档……”


“但我们互相讨厌。”他干脆利落地说道,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几分他自己都讶异的坚定,“我最讨厌那个家伙,恨不得亲手干掉他才好。他也一样,这个煞笔所有垃圾话都用来嘲讽老子了,他在侦探社肯定没说我什么好话吧?所以就是这样,”他不等中岛敦开口就肯定地说,“我们讨厌对方,巴不得对方赶紧死了才好,所以,他忘记我是个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儿,不打交道不烦心,感觉超级好。”


“哦,这样吗?对不起,可能之前,我们两社签订和平协议后,太宰先生经常……所以,我误以为你们关系很好,只是太宰先生嘴硬……”他锐利地瞟着对方,中岛敦赶紧噤声,“……实在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他叹口气,捏捏眉心,示意对方没关系,继续努力集中精神,心平气和地讨论交换文件的事儿。两人效率挺高,过了一会儿事情就已经谈妥,中原中也心情舒朗,大手一挥请中岛敦吃了顿饭,对方百般推辞无果后就乖乖答应下来,一顿饭下来两人的关系明显好了不少,白发男孩吃得满意(也吃了很多),眉毛都带着喜气。分别时,两人挥手告别,中原中也正准备回去开车,就听见中岛敦叫住了他。


“额,那个,中也先生,”男孩话语犹豫,但眼神坚定,“我觉得,我还是想要告诉您这件事……”


中原中也看着他。中岛敦吸了口气,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


“太宰先生还多了个往常没有的习惯,中也先生……他经常发呆,盯着窗外,我觉得,太宰先生可能是在试图想起来什么事情——我觉得,以太宰先生的头脑,他可能并没有完全相信与谢野小姐的话,即使相信了,他也不会就放任那些失去的记忆不管,他会努力靠自己想起来……”


“我相信太宰先生可能是在努力想起什么事情,中也先生。他是想要想起来的——不管是忘记的事情,还是人。”


中原中也怔怔地看着中岛敦,看着对方说完那些话后坚定的眼神。然后,他笑起来。

“可能是吧,那家伙就是聪明得不安分,”他笑道,“……那么,别让他想起来。”


在中岛敦诧异的眼神中,他说:


“别让他想起来,小鬼。让他忘记吧。”



*


中岛敦说得没错,在四年后两社进入和平停战期间,太宰治在中原中也面前闪现的次数确实频繁了。


有时候明明是和国木田独步对接工作,双方好好坐着,刚拿出公事公办的口气,下一秒,某个绷带混蛋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站在桌子旁边笑容满面。

国木田独步大惊,问他怎么在这里,对方笑着说:

“国木田君你不是在和港口黑手党对接工作吗,我当然是好好工作,过来旁观一下的啦。”

然后他大摇大摆,一屁股坐在了中原中也旁边。

中原中也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被狠狠呛到了,撑着桌子直咳嗽,国木田独步大怒:“你到底是哪边的?!”

中原中也瞪着太宰治,对方回敬一个微笑,要有多纯良有多纯良,那张极具欺骗性的脸一笑,搞得怒目而视的中原中也和国木田反而像个恶人。尽管中原中也努力告诉自己现在有正事不能发火不能发火,但他还是在武装侦探社面前把五大干部的威严丢了个一干二净。当谈判接近尾声,他略一放松警惕,身边那人就趁他不注意,把一整包方糖丢进他的咖啡里。毫无察觉的中原中也端起咖啡,入口那一瞬间腻得他差点哕出来。

“太宰治你tm——”

怒气值达到顶峰,他抄起板凳照对方对方砸过去,太宰治敏捷地躲开,笑得分外得意,嘴里还不住地嘲讽,国木田独步拦都拦不下来,最后三个人一起被咖啡店店主赶出去,第二天中原中也还得去赔偿咖啡店的损失。

在多次会谈搅局后,中原中也忍无可忍地对身边的太宰治说:

“你这混蛋要是再坐在我旁边监视我,我就报告首领,港黑的叛徒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

这番威慑有用,但又没完全有用。

又一次和国木田的会谈,他提早到了,看着国木田推门进来,一脸绝望,身后跟着某个双手揣兜的家伙,在他的怒视中春风拂面,挥手打了个招呼,倒是听话地没往跟前凑,而是乖乖坐在了国木田旁边。

中原中也放下心来,开始和国木田商量合作。刚商量了没五分钟,他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不适。

——一种被注视着的、强烈的不适。

他斜眼看去,坐在对面的太宰治托着下巴,清丽的鸢色眸子正盯着他,带着几分莫名的笑意,和几分莫名的探视。

他回瞪过去,感觉浑身起鸡皮疙瘩,脸却奇怪地有点发烫。

国木田独步自顾自汇报着文件,说了一阵,发现对方没有在听,同伴也没有在听,一抬头,同事和生意同伴在那里眉来眼去。

国木田怒了,国木田敢怒不敢言。

国木田把和港黑对接的工作彻底交给了太宰治。


之后,港黑的对接工作如果由中原中也出面,武侦铁定会派来摸鱼大师太宰治,一代双黑能把每个严肃场合变成鸡飞狗跳的小学鸡打架现场,钻石磨得渣都不剩。时隔四年后太宰治又一次入侵中原中也的生活,就像十五岁那年他忽地闯进来,把他的生命搅得天翻地覆,也搅得灼灼燃烧。


中原中也不知道太宰治是不是像中岛敦说的那样,失忆前经常在武装侦探社提起他,但是有一点中岛敦不知道的是,四年后重逢,太宰治开始跑进中原中也家里过夜。


这大概开始于某次中原中也在酒吧喝多了。

他经常喝酒,但是酒量一般,酒品奇差,一喝晕就喜欢口吐莲花,口吐莲花的气多半来自于太宰治,于是就酒精上头给对方打电话,在电话里骂人。

少年时,太宰治接过一次,被他骂了个狗血喷头,感受到了醉鬼搭档的威力,于是就识相地再没接过这种一看就是醉鬼骂人的电话。后来太宰治叛逃了,那通电话就更加没有回音。中原中也猜对方早就处理掉了那张电话卡,所以就更没什么顾虑,照旧喝多了就对着那个接不通的号码一通乱骂,骂完神清气爽快快乐乐地回家。

四年他们重逢后,中原中也像往常一样和广津柳浪以及梶井基次郎喝酒,喝多了就想起来森鸥外说想要说服太宰治回港口黑手党继续做干部,他越想越来气,对着早已见怪不怪的两个人骂道,首领为什么说那种话,是觉得现任干部干得不好吗?

他记得自己是在太宰治叛逃后被提拔为干部的,虽然一向坦荡,森欧外对他也重视,但总归心里还是会有些许顾虑

——这样当上干部,就好像是替补一样。


他越想越气,于是又拿起手机拨打那个号码。拨出去那一刻他酒醒了大半,忽然后怕,那个洗得白白的家伙可能重新用起那张电话卡,他可能会接起来。

电话空荡荡地响着,一声声在空中的电波里穿梭,没有意义,也没有回音。

他没接。

于是中原中也继续像往常一样对着那电话骂人。广津柳浪看不惯,拿过来,对着电话里说了几句,他迷迷糊糊听见对方称呼“太宰君”,一个激灵抢过电话,上面依旧是忙音。

他听见梶井基次郎小声问广津,太宰治接了?

广津柳浪回答,当然没有,我假装的,我只是想判断一下中原醉到什么地步了而已。


后来中原中也就认定,太宰治洗白了,那个电话也被他连同在港口黑手党黑暗的过去一起扔掉了。他的树洞吐槽箱依旧可以稳定地维持下去。


结果,某天他又喝多了,拿着电话破口大骂,骂完把酒钱一结,试图抬起腿离开,却觉得宛如千斤沉铁,不听指挥。他捂着头暗骂这次没把握好,恐怕喝得有点太多了,就先趴在吧台上,把脑袋往胳膊里拱一拱,凌乱的橘发软塌塌地盖过脸颊,把脑袋埋在胳膊里迷迷糊糊地睡着。

睁开眼睛,中原中也却发现自己躺在自己家里洁白柔软的鸭绒被里,浑身就像羽毛一样轻。头依旧有点痛,但似乎已经清醒,单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色衬衫,喉咙干燥清爽,已经没有酒气了。

他一歪头,窗帘拉着,阳光几乎漏不进来,视线慢慢转移,他看见一个人坐在他床脚的高脚椅上,优雅地拿着一本硬壳厚书支在膝盖上翻看。


他登时吓得彻底清醒,一下子坐起来。对方听到动静,把书合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太宰治!……你tm怎么在这儿?!”

“啊,醉成泥的小蛞蝓终于醒了吗?”太宰治笑道,“我当然在这儿,要不是我把醉醺醺的小蛞蝓扛回来,中也大概就打算在酒吧的吧台上睡一宿吧?”

“你管老子在哪睡……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在酒吧的?”


太宰治笑容收敛,在中原中也的注视下,慢慢从衣兜里拿出手机,点亮屏幕对着他。


“…中也骂我的那些话,我一字不落地听完了,”中原中也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看着那个手机上的通话记录,“…真是好冤枉啊,被中也骂了那么久,骂了个狗血喷头……当然要过来管教一下喝多了就没礼貌的小蛞蝓。中也骂了我,竟然一点都不记得了?还问我为什么知道你在酒吧里?中也骂人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在骂谁吗?”


中原中也也觉得心虚,拉高被子低下头,躲开对方的目光,小声嘟囔:

“我以为你不会接。你从来没接过。”


这下对方反而被他的回答噎住了,半晌没说话,一动不动地坐在阴影里。中原中也别过头不看他,抓紧了被子。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见太宰治叹了口气,说:

“别喝那么多了,中也。”


上次听到这句话,还是在他们十八岁的时候。


后来,喝多的时候,中原中也不会再打电话骂人了,他兢兢业业的好树洞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多了个保姆,在他喝得没什么记忆的时候接他回家。再后来,自然而然地,等反应过来时,家里已经多了一套牙具,多了一身睡衣,多了一双拖鞋。他们自然而然地住在一起,就好像中间的四年不曾有过。


现在太宰治失忆了,某次对接工作后,中原中也把家里的东西打包一下,拿给中岛敦。

“这是那家伙的私人用品,”面对中岛敦的惊讶,他懒得多解释,把布包举给他,“他现在应该回去住在他原来在武装侦探社的宿舍里了吧?宿舍里像洗漱用品一类的东西都没有吧——那家伙肯定会怀疑的。你拿回去给他。”

“或者,”没等中岛敦说什么,中原中也又说,“要是你们担心,这些会让他想起和我……嗯,和港口黑手党有关的事情的话,就给他另买套新的也行,”他掂掂那个布包,“把这堆处理掉。放我那儿也没用,碍事儿。”


他不想听中岛敦追问,也不想看他的反应,把布包往对方手里一放,就转身离开,点了只烟,看着烟雾慢慢在空气里散开。



太宰治叛逃后,中原中也不是没想过,如果那家伙还有命活着,如果他们还能再见面,重逢时的他们会是什么样的,还会像过去搭档的三年一样打打闹闹、互相嘲讽吗?地牢相见的那一天,他踏着楼梯慢慢往下走时,心里的恐惧也越来越大。

不过,重逢后的太宰治依旧那么欠揍地从头到脚嘲讽他,依旧假装手臂断了让他白担心一场,依旧乐于看他气得上窜下跳…他反而觉得心安了。——这家伙还是和原来一模一样,他们两个也好像还和原来一样。

那一刻他心里甚至有点小小的安慰,太宰治扔掉了和港口黑手党的一切,可是他们两个还是和原来一样的不对付,关系就算恶劣,那也是和原来一样的恶劣——或许可以理解为,太宰治丢掉了原来的一切,但没有丢掉他们曾经有过的东西。


太宰治把那些东西留下了,甚至,有些事情开始朝诡异的方向发展,比如太宰治有时候对中原中也而言有些过分亲密的举动,还有中原中也面对22岁太宰治那双含笑的眸子和那张褪去幼稚的成熟的脸时,忽然间心脏异常停跳的那一拍。


那些天,他睁开眼睛,看着旁边的人身上缠着绷带,一只胳膊搭在他身上,长长密密的睫毛轻轻颤动,呼吸悠长安稳,他总是想问,太宰,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为什么留下那些东西?你为什么做这些事儿呢?我又为什么默许了呢?


他甚至发现自己心里一种可怕的、小小的希冀:

——你做这一切,是出于我心里想的那个原因吗?



他大概是心里有希望了,他大概是打算问问了,不然他不会在困到要死的深夜看到太宰治打来的电话还强打着精神接起,他也不会在听太宰治说有惊喜后一大早就醒来,也不会在批文件时那么焦灼地等待。


结果,最后,太宰治给了他一切幻想,就在呼之欲出的那一刻,猛地全部抽走了。


他回过神来,甚至觉得这简直就是个笑话。这没准就是太宰治给他的“惊喜”,装模作样地展示给他说,看,中也,我没有丢掉我们有过的东西,然后再故意把两个人的关系搞得暧昧不清,搞得中原中也懵懵懂懂,搞得中原中也慢慢有了希望,搞得中原中也信了,搞得中原中也也开始动了真感情……然后太宰治拿起一块石头,“彭”把自己砸傻了,忘了所有,得意洋洋地笑,说,小矮子,又被我耍了。

狠狠地耍了。



中原中也放下酒杯,拿起电话,看着上面那一行号码。

曾经太宰治从来不接的时候,这个号码是接受他内心所有不堪的负能量的地方;后来太宰治接起电话后,这个号码是看一眼就会心安的事物,只要按一下,说一句话,就有人接他回去。


现在,他们不能见面,太宰治不能想起他。

他长按号码,弹出删除键,指尖在上面停顿片刻,移开了。



中原中也叹了口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拿起大衣走出酒吧。夜晚的风混着月光吹在微醺发烫的脸颊上,让他清醒很多。中原中也单手把外套拎在肩上搭着,慢慢地踏着月色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走上一架高高的跨河石桥,几盏白炽灯光立着,赶不走浓浓的夜色,视野是朦胧的暗蓝色。他慢慢走着,忽然看见远处夜色里有个影子。

他眨眨眼睛,轻微甩甩头,定睛遥看。

那个影子立在桥上站了一会儿,然后忽然双手放在桥沿一撑,翻身跃起,向桥底的河流坠去。


“卧槽!!”

中原中也直接被这番神展开吓得酒全醒了,扔下外套就往前跑,身体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沿着那个身影坠下去的痕迹跳下去。拽住那个人胳膊的同时,他立马发动重力操纵,结果却毫无反应。

中原中也脑子一片空白。就在这时,被强大的惯性带着,他抓着那人的胳膊,两人双双坠入河里。


冰凉的水扑面袭来,灌入鼻腔的一瞬间,他看见了那张熟悉的面孔。心里暗骂:

真是造孽啊。


——————TBC———————

我真的好喜欢写那种中间虐后面甜的文呀

希望福建的小伙伴一切安康(ღ˘⌣˘ღ)

另外《爹事》完结后到了新的合集,此合集主要是中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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